王老虎,四纵二师三团的团长,此刻正蹲在一处刚被炮火翻耕过的土坡上,
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屁股,用袖子擦着望远镜上的泥点。
他脚下的黄河滩涂,烂得像一锅煮过了头的粥,到处都是陷进去的炮弹车、
丢弃的装备和深一脚浅一脚的战士。
编制,早就乱了。他身边这个刚组建起来的加强营,里面有他们三团的兵,
有陈石十纵的兵,甚至还有几个炮兵师跑来凑热闹的炮兵,正笨拙地给步枪上子弹。
“他娘的,跟赶集似的。”王老虎嘟囔了一句,把望远镜凑到眼前。
这一看,他嘴里的烟屁股差点掉下来。
远处,南边的旷野上,影影绰绰的,不是溃兵,不是散兵游勇。
那是一条条黑色的长龙,正在有序地向西侧的某个方向移动。
虽然队形有些散乱,但行军的骨架还在,那是成建制的部队在进行战略转移!
“奶奶的,想跑?”王老虎的虎目圆睁,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他身边,刚渡过河的那个营长凑了过来,气喘吁吁:“团长,咱们刚站稳脚跟,是不是先等等,等旅部……”
“等个屁!”王老虎一巴掌拍在他钢盔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等他们跑到南济城去喝庆功酒吗?你看看那是什么!那是**三十六军的主力!
孙亮元的嫡系!这要是放跑了,林总司令得扒了咱们的皮!”
王老虎是个爆脾气,打仗全凭一股子虎劲和野兽般的直觉。
他一把扔掉望远镜,从警卫员背上撸下一支汤姆逊冲锋枪,哗啦一声拉上枪栓。
“吹号!给老子吹冲锋号!”他对着身边的司号员吼道,
“就咱们这个营,给老子狠狠地咬上去!咬住他狗日的尾巴,把他给我拖住!”
“团长,就咱们一个营?”营长脸都白了。
那可是**一个整编军,就算是在逃跑,那也是三万多人。
用一个营去咬一个军,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一个营怎么了?”王老虎眼睛一瞪,“老子当年在奶牛山,一个班就敢冲脚盆鸡一个中队!
怕死的,现在给老子滚回黄河里洗澡去!不怕死的,想给家里婆娘挣个一等功的,跟我上!”
“嘀嘀哒——嘀嘀哒——”尖锐高亢的冲锋号,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突兀地响了起来。
这声冲锋号,就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勺凉水,瞬间炸了锅。
那些还在滩涂上艰难跋涉,找不到自己建制的战士们,听到这熟悉的号声,就像是听到了亲娘的呼唤。
“那边打起来了!”
“是冲锋号!有咱们的弟兄跟敌人干上了!”
“还愣着干什么?走!支援去!”
“老张,你是哪个部队的?”
“十纵的!你呢?”
“我是四纵的!管他哪个纵队,都是一野的兵!前面有肉吃,跟上!”
一时间,无数散落在滩涂上的战士,自发地向着枪声最密集的地方汇集。
他们没有统一的指挥,没有明确的命令,但所有人都遵循着一个最朴素的原则
哪里有枪响,就往哪里冲;
哪里有同志,就去支援哪里。
王老虎带着他的那个营,像一柄烧红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三十六军庞大的后卫部队。
他手里的汤姆逊喷吐着火舌,打得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哭爹喊娘。
可毕竟兵力悬殊,三十六军的后卫部队反应过来后,立刻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
密集的机枪火力,像一张大网,将王老虎的攻势死死地压制住了。
“团长!顶不住了!敌人火力太猛!”营长猫着腰,躲在一处弹坑里,脸上全是黑灰。
“顶不住也要顶!”王老虎换上一个新的弹鼓,对着侧后方吼道,“机枪!老子的机枪呢?!给老子吼起来!”
话音刚落,他侧后方的一处高地上,突然响起了几声沉闷而有力的怒吼。
“哒哒哒——哒哒哒——”
不是一挺机枪,是足足五挺!那熟悉的MG42机枪的声音,像炒豆子一样响成一片,瞬间就将对面**的火力点给打了哑。
王老虎一愣,回头看去。
只见那高地上,不知何时已经聚拢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一个肩膀上扛着少校军衔的年轻军官,正挥舞着驳壳枪,指挥着火力。
“你们是哪个部分的?”王老虎扯着嗓子喊。
“十纵一师二团!你们四纵的怎么打得这么慢?
还要我们来给你们擦屁股!”那个年轻军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嗓门比王老虎还大。
“放你娘的屁!”王老虎笑骂了一句,心头却是一阵火热。
他知道,援军到了。
不是一个连,也不是一个营。
原本稀稀拉拉只有几百人的战线,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就被从黄河对岸源源不断涌来的各路人马填满了。
从一个营,迅速扩大到一个团,接着是两个团……最后,放眼望去,
整个旷野上,都是向前涌动的,头戴钢盔的一野战士。
一个临时拼凑起来的,番号杂乱,但士气高昂的攻击师,就这样在战场上奇迹般地诞生了。
三十六军军长钱一钧,此刻正在他的军用吉普车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回事?!”他抓着电话听筒,对着后卫师的师长咆哮,
“一个小时了!一个小时还没甩掉共军的追击?!
我给你的是一个师!一个师打不过他们一群散兵游勇吗?!”
“军座!不是散兵游勇啊!”电话那头的师长快哭了,
“是一野的主力!铺天盖地都是人啊!他们……他们好像不止一个师!
而且炮!他们的炮也上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呼啸声由远及近,紧接着,
一排炮弹就在钱伯钧的吉普车不远处炸开。巨大的气浪,差点把车掀翻。
钱一钧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共军的重炮已经渡河了!
这意味着,他们的追击,不再是简单的骚扰,而是致命的围剿。
他一把推开车门,冲到地图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区域。
去南济城?现在南济城方向,肯定是共军四纵和十纵的主攻方向,
自己这三万多人一头撞过去,无异于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疯狂地游弋,最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定格在了一个地名上。
州徐!
他想起了方振国那个蠢货。
不,现在看来,那小子不是蠢,是精明!
方振国带着他的残部,没有去南济,而是径直向南跑了。
而徐州方向,正聚集着剿总的几个主力兵团,足足八十万大军!
去南济是死,去州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