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年代,老式的单缸柴油拖拉机已经相当罕见了。
……更不必说,亲身窝在这种拖拉机货斗里的体验。
乌黑的飞轮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铛铛铛——”的爆鸣,暴躁地转动。巨大的轮胎像老牛的蹄子,狠狠刨挖着泥土路面,不断溅起碎石和沙尘。
金大川生无可恋地瘫在货斗里,身下垫了一层高粱秸秆,却依然抵挡不住拖拉机那要命的颠簸。他活像一只灌满水的气球,浑身的肥肉随着持续不断的震动漾开一层又一层涟漪。小鐷趴在他圆滚滚的肚皮上,就像抱住一个不断震颤的瑜伽球,这新奇体验逗得她笑个不停。
“小鐷,安稳一点。”鎏语气里透着无奈。
“没事~没事~我搂着小鐷,不会让她掉下去的~”金大川的嗓音也被颠得一颤一颤。“哈哈哈!金叔叔的声音好搞笑!”小鐷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金大川苦笑着,“小鎏啊~没想到这地方这么远,真是对不住啊~”
他原以为“随云观”该是那种通车直达的山中道观——谁料带着姐妹俩辗转几个小时火车,又坐了几个小时汽车,下车后才被告知:距离目的地竟还有好几公里的盘山野路!
这偏僻程度,完全超出了金大川的预料。
幸好他们运气不错,刚巧遇上一位当地村民,愿意捎他们一程。
“哈哈,没事没事,能来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也算千载难逢。”鎏笑道。
虽说偏僻,周遭的景致却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山岭起伏,如一把裁天的美工刀,将纤尘不染的蓝天剪成倒悬的天河。土路下方的谷底,河水湍急清澈,汩汩流淌。
满眼是未经雕琢的自然之美,不像那些开发过度的景区,这里的山川草木仍保留着最原始的纯粹。
这种美,如今已不多见了。
……只不过,一旁的航空箱里,小黑却出奇安静。任凭车子再颠,它也一动不动趴在箱中。
说回来,鎏确实没料到,和父亲、金大川还有邵清燕一起合作的研究学者,竟会住在这样的地方……甚至还身在道观之中?
这里,真具备实施“晨昏计划”的条件吗?
“嘿呦~这一趟颠下来,怕是要瘦掉我八两肉!”金大川苦笑着自嘲,朝前面喊道,“兄弟!还有多远能到啊?”
“快到咯快到咯!”开拖拉机的村民大哥回过头,脸上是淳朴的笑容,“往前看那片就是咱村!道观就在前边那座山上!”
他伸手指向山路尽头的一片村落。
“总算要到了呀。”鎏远远望向目的地。
“嘿!来这儿旅游的人可不多!”大哥咧嘴笑道,“穷乡僻壤路难修。俺看大兄弟一脸福相,是去道观求平安的大老板不?”
“嘿嘿,差不多差不多。”金大川憨憨地回应。
“哎呀,那您来得可不巧啊!”没想到,大哥脸上露出几分难色,“前天,观里掐卦最准的老神仙刚去世,这两天观里不一定接待香客啊!”
“我们知道……我们就是来送老先生最后一程的。”金大川解释道。
“哎呀!原来是这样!”大哥顿时了然。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
“嗯?怎么了?”鎏探头向前望去。
只见路边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妇人,气得满脸通红,正挥着细柳条对一头牛破口大骂。那牛却像没听见似的,只顾低头吃草。
一人一牛旁边,还有一辆翻倒在路边坡下的木板车。
“嬷!咋啦?”开拖拉机的大哥远远喊道。
“哎呦!”老妇人听到动静,回头应声,“李大呦!还能咋?这老瘪牛又他娘乱跑!它奶奶哩又把俺板车给掀沟里去喽!哎呦,愁死俺了!”
大哥缓缓停下拖拉机,“老板,稍等会儿哈,俺去帮帮俺村的老嬷。”
“唉唉!我也帮忙!正想活动活动筋骨!”金大川说着,挣扎着从高粱杆堆里爬起,也跟着跳下车。
“嬷,人没摔着吧?”大哥关切地问。
“没!没!就是板车栽下去啦!”老妇人见有人帮忙,顿时喜笑颜开。
大哥下到坡底,弯腰看了看板车,“轮子陷进石子里了,不好使劲啊。”他有些苦恼,“老板!您在上边拉!俺在下边推试试!”
“好嘞!”金大川撸起袖子,牢牢扳住板车边缘。
“一!二——!”
——金大川的脸渐渐憋成猪肝色,村民大哥在坡下也龇牙咧嘴使着劲,可板车只在碎石中微微挪动了一点。
“哎呀!不好整啊!使不上劲!”大哥看着脚下打滑的碎石,苦恼道,“要不俺回村多叫几个人——”
“我来试试。”
这时,一只纤细的手搭上了板车边缘——是鎏。
“噫!女娃细胳膊细腿的,俩大老爷们都弄不动,你别伤着咯!”老妇人见状,连忙劝阻——可鎏已经摆好了架势!
“准备,一二!”她一声清喝,猛然发力。
“欸等——”坡下的大哥差点没跟上节奏,赶忙使劲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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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整辆板车仿佛突然装了马达,一阵剧烈震颤后,竟猛地从坡下被拖回路面!老妇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半晌说不出话。
“……嚯,女娃娃这小身板,劲儿咋恁大!”她难以置信地喃喃。
“碰巧了而已,主要还是叔叔出的力最大。”鎏恬淡笑道。
“是……吗?”村民大哥从坡底爬上来,一愣一愣的。
“嘿,板车也弄上来了,村子就在前边,我们先走啦大娘!”金大川擦着脑门上的汗说。
“嘿!等会儿!哎呀你们是外地的客,咋能叫你们白帮忙!”大娘热情地拽住金大川的衣袖,“俺家就在前边不远,中午别去别处了,留俺家吃饭吧!”
“别别别大娘!您的好意我们心领啦!”金大川连忙推辞,“那边还有人等我们呢!”
“哎呀!那也不能叫客人白出力啊!”老妇人着急地在身上摸索,“俺出门急也没带钱——”
“奶奶,举手之劳。”鎏上前一步,微笑着说,“真的不用在意。”
“那不行!帮了俺这么大忙……诶!这样吧!”
一番翻找后,老妇人从腰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盘。木盘正中是一尊太极图,周围卦象刻在一块块能独立转动的木块上,看上去是件有些年头的工艺品——
“让俺给你们掐一卦吧!这卦盘,可是俺年轻的时候随云观老神仙亲传的!俺敢说,俺掐的卦跟观里那些真神仙一样准!”
“啊——这,这样啊!行,行!您老给我们算一卦吧!”金大川笑着应允。
他是个唯物主义者,本不信这些……但为了让老人家开心,也无妨。
“来!”老妇人一把抓过金大川的手,将木盘放在他掌心——
下一刻,在金大川和鎏惊讶的目光中,那木盘上竟泛起微弱光芒!那些独立的本块仿佛自有生命般转动起来!
是电力驱动?不对……这么薄的空间根本放不下电池和电机……更别说那若隐若现的微光……
那光芒,仿佛是从木头自身散发出来的……
……是以太。
鎏不禁微微皱眉。
木盘很快停止转动——
“财神眷顾财运佳,财源滚滚富万家;运势旺盛事事顺,未来辉煌耀苍茫!嗬!这卦象好得没边儿啊!”老妇人眼中闪过羡慕,“老久没见过这么有福气的人啦!”
“哎呦,谢谢谢谢!借您吉言,借您吉言!”金大川被夸得眉开眼笑。
“嘿!女娃娃,嬷嬷也给你算一卦!”老妇人笑着牵过鎏的手,将木盘放在她掌心——
……近距离观察,鎏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那微光绝非人造光源,更可能是魔法所致……那些木片薄若纸张,显然是在以太的驱动下转动的。
……这隐居之地,果然不简单。
就在鎏沉思之际,木盘停止了转动——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老妇人看着卦象,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她微微皱眉,伸手敲了敲木盘,可木盘再无动静——
“奶奶?怎么了?”鎏注意到老妇人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啊——啊呀!这……这老物件估计是年代久了……咋,咋还坏了呢……”
老妇人强笑着,急忙收起木盘。
“这样!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村后边就是随云山!山上有个随云观!那里边有真神仙!女娃你要不到那儿再算算?”
鎏仿佛从老妇人眼中看到了一丝……恳求?
“您费心了,我们就是要去那里的!”金大川笑道。
“呀!那不正好了!你们别误了时辰!李大!快!快点把客送到地方去!”老妇人突然着急起来,转身推搡起了村民大哥——
“唉?好嘞——”大哥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和几人爬上了拖拉机……
…………
拖拉机轰鸣着渐行渐远。
老妇人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直到拖拉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她这才从兜里掏出一台老式按键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喂?是观里的小师傅不?欸!我是山脚下村口的,你周嬷嬷!”
“快去跟你师傅说一声!就说——”
“有个胖子带俩姑娘往观里去了!那个大点的姑娘,哎呦,她的卦象……凶得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