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马淳点的这条水路!给朕挖!把那些藏在阴沟里吸血的毒虫……”
“一条!一条!全给朕刨出来!剁碎了喂狗!”
“是!”蒋瓛抱拳领命,“江南诸府,天罗地网已张!那‘鬼医’……翻地三尺也必揪出来!”
他起身倒退。
朱元璋依旧立在案前,久久不动。
……
第三日黄昏,浙江布政使司治所杭州府。
一场蒙蒙细雨不期而至,笼罩了钱塘江口。
城内暗桩据点。
“头儿,到了。”一个精悍汉子双手递上一支密闭的铁管,正是京师来的密信。
对面被称作“头儿”的汉子接过,掰开火漆封印,抽出薄薄的纸卷,凑近桌上唯一一盏油豆般的灯火。
信很短,字如刀刻,只扫一眼,汉子眼中精光暴闪。
“来人!”锦衣卫千户道,“传所有旗官!百户以上,即刻到堂!”
门外响起几声低应,脚步纷沓远去。
不到半炷香,狭窄的堂屋已挤了七八人,个个面沉如水。
“上峰钧令!”汉子抖开那张纸,“搜!钱塘江两岸一百里内,沿江所有村落,翻查!查人!”
他眼中寒光凛冽:“特征一:孤僻!独居!村民惧怕!特征二:精通制药!尤其偏门异药,甚至毒物!特征三:居所必近活水!特征四:名号,可能带个‘鬼’字!目标——‘鬼医’!”
屋内气息骤然一紧,七八双眼睛在昏暗中相互一对,全是狠厉。
“各队!天亮前把你们辖区里能沾上边的村落名单,给老子列干净!”汉子猛地一拍桌,“每处抽最精干的暗桩,换上破衣烂衫,装哑巴讨饭的、撑船打渔的、走街串巷的货郎都行!混进去!”
他指着每一个人:“记住了!只用眼睛看!用耳朵听!问也只问村里老人!别碰那地方一根草!别惊动一片叶子!”
“上面说了,‘鬼’旁边,可能还蹲着大鬼!谁敢打草惊蛇,”汉子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老子亲手把他剐了沉江!听明白没有?!”
“明白!”屋中数人齐声低吼,众人轰然应诺,散入如织的雨幕。
几匹快马冲出城去,分头奔向钱塘江上下游蜿蜒的水岸线。
……
第五日。
钱塘江北岸。
一个穿着打补丁短褐、扛着半张破渔网的汉子,缩着脖子,在泥泞的江滩上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前方一个叫“芦苇坡”的小渔村轮廓模糊,几十户泥屋草棚**地挤在滩地上。
村口有个歪斜的茅草亭子,几个牙齿快掉光的老头裹着蓑衣缩在里面避雨。
渔网汉子蹭过去,抄着生硬的本地土话:“老丈,讨碗热水活活气咯?”
一个须发灰白、满脸沟壑的老汉抬起浑浊的眼,含糊嘟囔了一句。
汉子磨蹭着从怀里掏出半块硬如石头的杂粮饼,递过去。
几个老头眼里有了点光,警惕稍松。
汉子顺势在亭角湿漉漉的木条上坐下,搓着冻僵的手,有意无意搭话:“这破雨……江头那家,还弄药不?熏得鼻子痛哦。”
老汉费力地嚼着硬饼,闻言眼皮猛地一跳,警惕地瞟了眼村子西头远处孤零零一片被芦苇丛半掩的黑瓦土墙院落。
“莫嚼舌根!”老汉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黑水潭那边……瘟神的地盘!会招祸的!”
他紧张地左右看看,像怕被什么东西听去。
渔网汉子脸上却堆起憨傻的笑:“嘿嘿,老丈怕啥嘛……都荒废咯……”
“废个屁!”旁边另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啐了一口,“去年……王癞子贪心,想去摸他院子外头扔的那些药渣卖铜板……回来才三天!浑身烂得像泡烂的死鱼!哼都没哼一声就硬了!”
独眼老头满是恐惧,身体下意识地往亭子深处缩了缩:“那药罐子的气,吸一口都要命!方圆几十丈,草都不长!谁沾谁死!离远点……远点……”
渔网汉子脸上憨笑不变,心跳却猛地快了一拍。
他视线低垂,记牢了那独眼老头最后仓皇瞥向的方向——村子最西头,芦苇荡深处那片黑沉沉的轮廓。
十几里外,钱塘江另一个拐弯处的小湾码头。
水波晃荡着几条破船。
几个穿着皂隶号衣的“巡查”打着火把,板着脸,挨个翻查船户的“行路签票”。
喧闹掩盖下,其中一个船老大模样的人,借着递文书的瞬间,飞快地对领头的皂隶头子说了几句土话。
皂隶头子目光一闪,若无其事地收回文书,吆喝着:“都没问题!走吧!”
船老大点头哈腰,撑船离开。
皂隶头子带着人往下一艘船走去,对身边一个心腹极快地做了个手势。
那心腹悄无声息地后退,消失在码头黑暗的木棚后。
子夜。
钱塘江畔某个废弃的龙王庙偏殿。
几张还滴着水的草图铺在沾满灰尘的香案上。
浙江锦衣卫千户周炳章,借着防风牛油蜡烛豆大的光,用粗糙的手指在几张新汇聚的草图上来回滑动。
“西水湾那边没动静,”一个暗哨禀报,“村人说没甚怪人落脚。”
“枫泾口那边也没异样……”
周炳章没说话,手指移向东,停在另一张村图上几个墨点旁。
那是几个暗哨上报的“疑似独居、邻里避讳”的地点。
手指继续移动,最终停在西边一张图上。
图很粗糙,但用炭条仔细画着一片芦苇,围着一处院落轮廓。
正是“芦苇坡”那渔网汉子所报之处。
“头儿,还有这个,”另一个负责汇总的老书吏递过一张揉皱的桑皮纸,“杭州府衙那边秘档翻出来的,废案卷。五年前报过一次失踪。清水县衙有个跑腿捕快留过只言片语,说办差路过芦苇坡,闻过一股‘怪甜气,闻了头晕’,位置……也说的西头芦苇荡那孤房子附近!”
周炳章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幅简陋的院图。
“就是它了。”他下令,“传令!丙组、丁组所有人,立刻向芦苇坡西三里的废砖窑集结!备上强弩、钩索、渔网!寅时前务必到位!”
“给老子的箭上都抹麻沸散!不准见血!要活口!记住,那毒地方,砖头都透着邪性!动手之前,防毒的面巾给老子捂严实!谁敢吸进去一丝怪气,老子灭他满门!”
“是!”几条黑影无声融入门外铺天盖地的雨幕。
寅时的梆子声在遥远的县城若有若无。
雨没有停,反而更密,打在江面上溅起茫茫白雾。
芦苇坡西,那片孤悬在深水潭边的黑瓦院落,像个墨点泼在暗沉的天地间,沉寂无声。
院墙很高,顶部插着些破碎的瓷片和荆棘枯枝。
墙根下的泥土颜色深得诡异,寸草不生,雨点砸在上面,像敲在蒙皮的鼓上。
百丈外,早已废弃的砖窑洞口野草半人高。
窑洞深处,领头的百户无声地比划了几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