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英龙茫然地张着嘴:“大……大人是说……”
“药,”蒋瓛目光如刀,“需定火候,需控潮气,需清流水涤荡澄净。南洋那地方,潮得发馊,热得蒸笼,炮制不出这等精细货色。”
汪英龙眼里更空了。
蒋瓛盯着他:“那炼制地,必在我大明疆土之内。需得河网纵横,水汽长年均匀,能控温控潮的地方。汪英龙,想想……”
“江南水乡,能藏住药炉子的地方在哪?”
“江南……制……制药的高手?”汪英龙喃喃重复,“小的做正当海贸,顶多……顶多偷偷夹带些违禁货!真和这些邪门歪道不熟啊!大人明鉴!小的是真没路数接触那些炼药的鬼人!”
蒋瓛沉默着。
那无声的威压比任何呵斥都更让汪英龙窒息。
他猛地抬起头,像濒死之人抓住浮木:“江……江南的药!大人!小的想……想起来了!”
“好几年前……小的是听……听跑过那条内河船线的一个老水手提过一嘴!对!在……在杭州府那边!钱塘江江滩边,确实有个古怪地方!”
“是……是一个村子!据说那里藏着个……‘鬼医’!”汪英龙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蒋瓛眼皮微不可查地一跳。
鬼医?
“接着说!”蒋瓛的声音依旧平稳。
汪英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回忆。
“具体哪个村,真记不清了……但那老水手说,那鬼医邪乎得很!不爱治人,尽捣鼓些没人敢碰的药!”
“那人用药路子狠毒偏门!平常医家听都没听过的东西,他都能弄!据说……还有大人物罩着!”
汪英龙生怕蒋瓛不信,强调道,“那老水手在江上跑了一辈子,见多识广!当年他给小的讲,有个北边来的大富商,偷偷来找那鬼医求一味极偏的药!那商人的手下来杭州办事时亲口吹过!”
“小的当时只当乡野怪谈,没入心!刚才大人说江南江边、会炼邪药……小的才猛地想起这茬!”汪英龙看着蒋瓛,“那鬼医住的地方,就在大江边上!村里人都躲着他走!他那炼药的地方,水气重得很!”
“鬼医……”蒋瓛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暗处角落,另一道穿着普通飞鱼服的身影无声地记录着。
汪英龙猛地打了个寒噤,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可能有用
“蒋……蒋大人!”他扑倒在石地上,“小的真的只知道这点风言风语!没、没有半点隐瞒!求大人……”
蒋瓛不再看他。
他转过身,走向牢房那扇沉重的铁门。
“汪英龙,”就在门口时,他脚步顿住,“若因你这一句,能揪出药根子……”
“本帅说过的话,算数。”
留下这八个字,蒋瓛推开铁门,走了。
牢房里重归死寂。
只剩汪英龙瘫在地上,脸贴着冰冷肮脏的地面。
蒋瓛大步踏出,守在外面的两名亲信锦衣校尉立刻迎上。
“大人?”
一个校尉低声询问。
蒋瓛脚步不停。
“给浙江锦衣卫千户所传密令。”他语速很快,“急递!不得误时!”
旁边的校尉立刻从怀中掏出封记密匣用的特制纸笺和一小盒特制朱砂印泥,动作利落。
“寻人!”蒋瓛声音有点急,“杭州府境!钱塘江沿岸村落!所有行踪诡异、深居简出、专炼偏门药物者!重点探查所谓的‘鬼医’!”
“此人必居江畔水汽充沛、人迹罕至之处!村人多惧而远之!其药所涉及之物,恐多含罕见剧毒,或引邪崇!”
亲信校尉笔走龙蛇地记下。
“严令各所!勿打草惊蛇!”蒋瓛厉声道,“暗哨潜入!查其行踪,访其邻里!观其用药之流毒去向!尤其是暗访村中老人!查证传闻!务必查出确凿落脚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传书前,速查我锦衣卫内部秘档!翻阅近十年江南各府密报,尤其是有关民间邪异炼药、致人猝死或引发地方恐慌的旧案卷宗!找与此‘鬼医’特征相符的记录!”
蒋瓛抬头,望向南方。
“杭州府……钱塘江……鬼医……”
他在心头咀嚼着这几个字,这线索的份量,他太清楚了。
校尉疾书完毕,将密令迅速塞入一只细长的黑色铁管,用火漆封印,动作迅捷无比。
另一名校尉已无声地翻身上马。
“大人,快马加鞭!三日必到!”校尉在马上低吼。
“去吧!”蒋瓛只一挥手。
“驾!”
马蹄踏破沉寂的长街,一人一骑如离弦之箭,迅速没入京城的黑暗之中。
蒋瓛连夜入宫。
御书房内,朱元璋的背脊挺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案头垒着几卷刚被翻开的密档。
“查清楚了?”朱元璋抬起眼,他没有一句废话。
“回陛下,”蒋瓛单膝点地,“马淳剖开了温玉散的药性,主药乃一种名为‘黄樟根油’的南洋货,气味甜腥。还需一种罕见树瘤,出自南洋深林巫部,其味奇木香。二者相混,辅以毒蜥肝脏等物。”
他顿了一下,字字清晰:“然欲成‘温玉散’,需反复滤洗,蒸露澄净。其中关窍,火候、潮气、流水三者缺一不可。南洋之地,时雨时暴,温湿不定,绝无此等平稳环境造出无色无味之精纯毒引。”
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意思……这毒炉子在大明?在哪?”
“江南。”蒋瓛斩钉截铁,“河网纵横,水汽长年均匀之处!马淳断定,炼制点必藏在大江大河之畔,方便药材进出,更能控住风水!”
他稍作补充,“汪英龙临了吐出一个‘鬼医’名号,藏身杭州钱塘江畔某村,只此传闻。”
“杭州?鬼医?”朱元璋眼中寒芒暴涨,“他倒指了条路!汪英龙说的同船人,昌隆那些呢?”
“已命各地锦衣卫按图索骥。名录在手,跑不了。”
朱元璋靠着椅背,沉默只持续了一瞬,“马淳这小子!果然有两把刷子!不枉朕高看他一眼!硬是叫他把这毒虫钻了哪根泥管子,给刨出来了!”
他霍然起身,“蒋瓛!”
“臣在!”蒋瓛腰背猛地一挺。
朱元璋冷声道,“杭州那边,给朕狠狠地摸!一根针掉地上都得查清响动!那个‘鬼医’,他就是缩在王八壳里,你也得用凿子把他脑壳敲开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