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道看不见的雷霆,直劈心脏。那股儿茶酚胺的‘洪流’,它不仅烧白了头发,更能直接‘毒害’你的心肌!”
“大量儿茶酚胺短时冲击心肌,会让心肌细胞暂时性地‘麻痹’。心脏泵血功能在那一刻急剧衰竭。严重时,短短一炷香,甚至几个呼吸……心就‘停’了。”
他顿住话语,眼神里是无尽的悲悯。
那草席上,妇人瞬间凝固的眼神,成了最好的注脚。
她的心,在那一刻,被儿子临走前的笑容,彻底击碎了。
“她不是病逝,是‘心碎’而亡。那一刻,她的心拒绝再跳动,陪着她孩子……走了。”
马淳的声音变得极轻,却字字敲在徐妙云和小六的心上。
死寂再次笼罩小小的医馆。
那对父母和孩子最后的景象,清晰地浮现在两人眼前。
丈夫瞬间白头的悲怆。
妻子无声追随孩子的决绝。
那个瘦弱孩子临死前强撑出的“不疼了”的安慰笑容……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哀恸扼住了徐妙云和小六的喉咙。
他们的眼眶瞬间灼热,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太苦了……”徐妙云将脸埋在马淳肩头,发出压抑的啜泣。
小六用力地用袖子抹着眼睛,泣不成声。
“他们……他们来的时候还……还有救的……”小六哽咽着说,满是惋惜和不甘。
“太迟了……”马淳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脑瘤已非一日之寒。半年病痛折磨,油尽灯枯。加上一路风餐露宿,千里跋涉……最后那一线生机,也被耗尽了。”
“这人间……对他们来说……”他低叹,“已尽是黄泉路。”
小六抽噎着,擦着泪:“那……那大叔,他抱着婶子和娃……他……他能走多远?回湖广……千里迢迢……他一个人……”
徐妙云也抬起泪眼,望向丈夫。
希望从丈夫口中听到一点微弱的安慰。
马淳却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他才说话,“他的命……其实在妻儿倒下的那一刻,也就跟着没了。”
小六和徐妙云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马淳。
“刚才说的交感风暴,心碎综合症……”马淳的声音平静,“你们以为,那位父亲扛过了那一瞬白发,就扛过去了么?”
“不。”
“极致的哀痛本身,就是一种……剧毒。”
“它会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求生意志。”
“我们叫他‘哀毁’。”
“他的生机……已经被悲伤彻底抽干了。”
“他的眼神……”马淳的声音顿了顿。
眼前浮现出男人抱起妻儿走向雨夜时,那双完全失去了所有光芒的、灰败空洞的眸子,像两口枯竭了万年的死井。
“我在他眼里……看不到一点光了。”
“那是一个人……”
“心死了。”
“精神彻底崩溃了。”
“支撑他活下去的所有念想,都断了。”
“他现在行尸走肉,凭的不过是一点‘把她们带回家’的执念。”
“千里归途,对油尽灯枯的他……是催命符。”
“回到家乡……”他停顿了一秒,下了结论。“他便也油尽灯枯……随妻儿去了。一家人……也算是……团聚了。”
死寂淹没了整个医馆,像一块巨石,沉沉压在小六和徐妙云心头。
让他们几乎窒息。
……
医馆内一片死寂。
小六端着那碗早已凉透的参汤,手指被碗沿烫红也浑然不觉。
徐妙云靠在马淳肩头,低声啜泣。
徐妙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丈夫。
那饱经风霜却依旧稳定的轮廓,像黑暗里唯一的锚点。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庆幸和后怕。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淳哥。
如果她嫁的是另一个人。
她不敢想。
她会像无数妇人一样,在丈夫的漠然或政治旋涡中担惊受怕。
孩子病了,求医无门。
或许只能像刚才那对夫妇一样,抱着一点点微光跋涉,最后却……
“夫君……”她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马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说话。
这份能救人的医术,这份能替人负重的心,这份安稳的依靠。
是她此刻最深的珍惜。
……
皇城,西暖阁。
朱元璋难得提前放下堆积如山的奏本。
马皇后坐在他身边,手里捻着佛珠,眉眼间也带着一丝疲惫。
蒋瓛垂手立在阶下,声音低沉平稳,将城外医馆发生的一切详尽禀报。
那个瘦小枯槁的孩子。
那个背着孩子跋涉千里、额头磕出血印的汉子。
那个瞬间心碎气绝的母亲。
还有那个一夜白头、抱着妻儿走入漫天冷雨的丈夫。
每一个细节,都冰冷残酷。
“孩子懂事,疼狠了也憋着……怕爹娘担心……”
“他说,真不疼了……然后就……”
“那妇人……当场就……”
“头发……全白了……抱着人走的……外面雨大……”
蒋瓛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字字凿在听者心上。
“啪嗒。”一滴滚烫的东西落在朱元璋手上。
他低头,是马皇后捻珠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一滴泪砸在他手背。
朱元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沉默。
许久,朱元璋缓缓开口,“派人找到那汉子,跟着,帮他……最后这段路。送一程。”
“是。”蒋瓛深深一躬。
……
湖广方向,官道泥泞。
暴雨早已停歇。
三名锦衣卫缇骑,一身风尘仆仆。
为首一人在一天后追上了目标。
远远的,一个灰白的身影,背对着他们,在官道旁一片荒芜的坡地上缓慢动作。
正是那个一夜白头的男人。
他脚下躺着一个巨大的包袱,里面是两卷粗糙裹着的草席。
他手里没有工具,正用他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碎裂的手,在冰冷的泥地里死命地刨着。
一下,又一下。
估计是自知没有能力将妻儿护送回家乡,所以男人选择就近将妻儿入土为安。
指甲翻起,指尖渗出血,混着冰冷的黑泥。
没有哭泣,没有言语。
只有机械到麻木的动作。
缇骑们勒住马。
他们看着他佝偻如弓的背脊,看着他每一下刨下去都像是在耗尽心力的身躯。
一股酸涩冲上鼻尖。
领头的缇骑翻身下马。
他挥了挥手,另外两人也立刻下马,解下随身的腰刀鞘,走向那片空地。
没有废话。
缇骑头领走到男人身边,男人似乎毫无所觉。
缇骑头领拔出自己的佩刀,刀柄冲前,递了过去。
“用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