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西凤烈 >  第205章 沙战:反击

马蹄铁急速叩击硬地的“嗒嗒”声被戈壁的风揉碎,裹着细小沙尘的土黄色薄幕在骑队前方旋舞、弥散。

百余西军精骑如同沉默的楔子,锐利地刺入这片无垠的荒凉。

朔风从两侧巨大的沙丘之间呼啸而过,卷起细密的沙砾,打在甲叶上簌簌作响。

突然,冲在最前面的连长陈定国勒住青骢马,马匹灵性地放缓了步伐,开始碎步缓跑,鼻孔里不停喷出鼻息。

陈定国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风沙,死死锁在前方谷口那群仓惶奔逃的“溃兵”。那些人衣甲不整,动作夸张,看似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干河谷的狭窄入口,速度却古怪地与追兵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一排长张二富控马贴过来半步,压低的声音只有两人可闻:“连长,你看,两翼沙丘的背阴坡,那几片黑影太静了,风吹沙动,偏那几块不动。还有河谷入口左拐那块坡,”他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明显有新夯土的痕迹。”

陈定国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线,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对此,他早已留意。

这些“溃兵”的溃逃痕迹刻意、混乱,却偏偏引着他们朝这预设的绝地奔行。

两侧绵延高耸的沙丘如同匍匐的巨兽,背风面浓重的阴影像是浸透了墨汁,若有若无地透出一丝紧绷的、属于活物的“死寂”,与自然风沙的流动格格不入。

更扎眼的是靠近谷口内侧那处土坡,颜色明显比周围湿润深沉,一看就是不久前掘开又匆忙填埋所致。

谷口窄如瓶颈,上方正是两侧沙丘阴影最浓、最能俯瞰攻击的位置——完美的绞肉场。

果然有埋伏。

陷阱虽然粗糙,如无提前防备,却足以吞掉自己这百余人。

陈定国面无表情,眼中寒光一闪即逝,心中暗暗佩服师长李世辅。

现在,既然猎物已露獠牙,那么猎手便不必再装下去了。

队伍放慢了速度,慢慢逼近谷口。

那些“溃兵”终于察觉追兵并未全速压上,显得焦躁起来,也跟着降下马速,受到约束的马匹不住地打着响鼻,扬蹄刨土,马背上骑手的眼神频频飘向两侧沙丘。

时机到了。

陈定国手臂猛然向下一劈,动作迅猛如刀!

“警戒!” 张二富的吼声如同惊雷,瞬间撕开风沙的低鸣!

“唏律律~!” 疾驰的骑队骤然急刹!

训练有素的战马在骑手精准的控制下,前蹄扬起又重重落下,硬生生钉死在原地,距离谷口仅剩数十步!

黄沙从急速转停的蹄下蓬然炸开,队列在眨眼间收拢转换,一个面向谷口和两侧沙丘、严密紧凑的防御半圆阵已告成型。

枪刺如林,黑洞洞的燧发枪口指向每一处可疑的阴翳。

一片死寂降临,只有风的呜咽和战马粗重的喘息。

谷口处,那群“溃兵”被这突兀至极的骤停彻底打懵!

他们这群诱饵瞬间失去了意义。

他们扯住缰绳,在原地慌乱地打着转,马匹因骤然失去驱策而惊惶,原地踏蹄、甩头。

几个为首的“溃兵”面孔扭曲,眼神焦躁,惊疑不定。

辛苦引过来的猎物居然没有踏入陷阱!

突然,陈定国的眼角余光里,右侧那座巨大沙丘的脊线边缘,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一顶深褐色皮毡帽的尖顶一闪而过,虽然短暂,但在久候猎物的宋军眼前,却已如黑夜里的闪电般刺目!

“开火!” 陈定国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声音炸裂般响起!早已绷紧到极致的燧发枪排士兵瞬间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

沉闷震耳的枪声爆豆般响成一片!瞬间弥漫的白烟刺鼻呛人!

密集的铅弹如同骤然泼出的冰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射向两侧沙丘。沙粒被打得噗噗飞溅!凄厉的惨叫几乎与枪声同步炸响!

四五个身披皮袍、身侧倒着短弓的身影猝不及防地从阴影中翻滚而出!身体在黄沙坡面上扭曲抽搐,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惊怒交加的咒骂、粗重的喘息、武器盔甲的磕碰声隐隐传来。

“掷弹筒!目标,沙丘两侧!”

“咚~嗵!咚~嗵!咚~嗵!”

几颗早就准备就绪的开花弹,带着灰白色烟尾,在低空划过弧线,朝着两侧沙坡狠狠砸落!

轰!!! 轰!轰——!!

靠近爆点的夏兵被撕碎抛飞如同破布,稍远的则被冲击波狠狠掀翻,摔在滚烫的沙地上,断裂的兵器、破碎的皮甲、夹杂着破碎血肉漫天抛洒。

沙丘上的党项士兵彻底崩溃。哭嚎着、推搡着、践踏着,四处逃离!

他们拼命翻越沙脊的棱线,狼狈溃散。

硝烟弥漫中,他们的身影如同无数蠕动的黑色甲虫。

“自由点射!” 张二富大叫道。

装填、举枪、屏息、瞄准,西军士兵对待这些毫无抵抗的对手,就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动作流畅,节奏清晰。

每一次清脆的撞锤砸落声后,伴随着沉闷的枪响,远处溃逃的党项人队伍里便有一个身影猛地向前栽倒,在沙坡上痛苦地翻滚几下,最后再无声息。

陈定国并没有下达追杀的命令。党项人逃出射程后,枪声便逐渐稀疏了下来。

硝烟被朔风吹扯得稀薄了许多,沙丘坡面上,布满了无数深浅不一、焦黑的、尚在冒着扭曲青烟的枪弹孔穴。

散落的兵器随处可见。折断的长矛木杆、缺口卷刃的弯刀、崩裂的皮盾碎片、被炸得只剩下半片的藤牌,还有被胡乱抛撒的破碎皮甲。

而最多的,是姿态各异、永远凝固在死亡那一刻的士兵尸体。

在靠近谷口通道的边缘,靠近一个巨大弹坑不远的地方。一匹体格雄健的战马痛苦地侧躺在焦黑的沙土上。

它的一条后腿齐根断裂,露出森白的、沾着沙粒和泥污的断裂骨茬。

暗红发黑的血浆源源不断地从断口处汹涌而出,迅速渗透、污染着身下滚烫的沙粒。

马身的大部分皮毛尚算完好,但靠近弹坑一侧的躯体上密布着焦黑的灼痕和深深扎入皮肉的沙砾、碎石。

它的头无力地搁在沙地上,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晶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巨大的、依旧残留着惊恐与纯粹痛苦的黑色眼眸中汩汩流出,顺着棕色的脸颊滚落。

强劲的晚风从谷口穿过,拉扯着它颈侧沾着血污、粘结成一绺一绺的长鬃毛,无力地飘动,像一面破败的旗帜。

马嘴微张,发出断断续续、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低微悲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仿佛在做最后徒劳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