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西凤烈 >  第204章 沙战:沙暴

西北的天际,铅灰色的云像浸透了污水的棉花,无声无息地膨胀、堆积,迅速吞没了原本清亮的晨空。

风毫无征兆地拔地而起,先是卷动地面的浮尘,旋即便拉扯起更多的沙石,敲打着西军将士冰冷的盔甲和火铳枪管,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细响,仿佛一场没完没了的沙雨。

视野在一瞬间浑浊。

十步之外晃动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只剩下兵器在昏黄风幕里偶尔闪过的冷光。

空气里满是呛人的尘土味,吸入肺中带着细微的灼痛感。

整个行军阵列,从后卫到中军,都不由自主地紧缩队形,士兵们肩膀抵着肩膀,在昏天暗地里凭触觉确认同伴的存在。

混沌的风沙深处,米擒广德攥在手里最锋利的尖刀~那支仿照“铁鹞子”打造的重甲精骑,正悄然滑向宋军队伍的尾部。

沉重的马蹄本该叩击大地,此时却被狂风的嘶吼彻底掩盖。

后卫线上,几个西军哨兵顶着刺眼的沙粒,竭力睁大眼睛往外看。

一片朦胧中,仿佛有金属的冷光凝聚、扩大,慢慢显出庞大的、移动的轮廓~那绝不是友军!

“铁鹞子……” 哨兵的惊呼刚一出口,就被风撕扯得只剩下半截,“……后面!侧后翼!”

昏黄的沙幕被猛地划开,弯刀的冷弧率先闪现,紧接着是连人带马都裹在铁甲里的沉重身影,如同从地底爬出的巨物。

前排骑兵的重甲上蒙着一层浮沙,只露出一双双被风沙吹眯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马蹄骤然加速,沉闷的轰鸣终于穿透了部分风声,巨大的黑影裹挟着死亡的气息,扑面压来!

“枪手上前排!顶住!” 后卫营长的声音嘶吼着,淹没在风里。

燧发枪手顶着能将人掀翻的风,奋力将枪托抵肩,零星的枪声开始炸响。

“砰!砰!砰!”

炽热的铅弹在极短距离内,毫不留情地撕开优良的西夏冷锻甲。

几个重甲骑兵身体一震,闷声不响地从马上栽落,立刻被后方涌上来的铁蹄踏过。

但冲击的势头没有丝毫停滞,更多冰冷的弯刃已劈至眼前!

“扔手雷!” 后卫营长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

“三连,上刺刀!一步不退!”

点燃引线的手雷冒着短促的白烟,被奋力抛出,滚落在即将撞入阵线的铁甲骑兵的马腿下。

轰!轰隆!

接连的爆炸在密集的骑阵里震荡,火光短暂撕开风沙,沙砾、土块混合着一些暗红的碎物腾空而起。

未被直接命中的马匹惊得人立,前冲的阵势顿时一滞。

就这瞬间的迟滞,三连的百余名西军士兵,沉默而迅猛地扑了上去。手中的工兵铲精准地斩向因爆炸失衡的重甲骑兵马腿关节、腋下等薄弱处。

铲刃与铁片碰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间或夹杂着刀刃砍入皮革血肉的闷响,倒地的骑兵发出绝望的惨嚎,战马的悲鸣格外凄厉。

各种声音~爆炸的回音、风沙的嘶吼、金属的交击、垂死的哀鸣~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铁锈味,构成一幅混乱而残酷的拼图。

中军腹地,背靠一处略能遮蔽风头的沙坎,李世辅勒住了胯下座骑。

战马烦躁地刨着蹄下的沙子,他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搭在眉骨上,身体微微前倾,凝神望向后方那片彻底被昏黄风沙吞噬的地域。

可除了狂暴翻滚的黄尘,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眉头微微锁起,像是在细细分辨风中传递来的破碎信息。

零星的枪响,沉闷的爆炸声,以及随后升起的一片模糊而令人不安的金属碰撞和哀嚎组成的杂音……那是后方在用血肉抵抗钢铁。

他收回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咽下了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他转头对旁边同样灰头土脸的参谋快速下令:“全军收缩!环形防御!掷弹筒就位!预备队向内靠拢!”

命令通过急促的人声和简短旗语传递。

中军士兵迅速移动,在风沙中以连排为基本单位组织起来,推拉辎重车设置临时屏障,燧发枪手在屏障后快速构成防御圈。

“掷弹筒!” 李世辅声音拔高几分,目光投向后方操作着火炮的士兵,“后卫营右侧前方三十步,开花弹,三发连射!放!”

炮营营长猛力点头,重复吼道:“三发!放!” 炮手们顶着风,半眯着眼睛,迅速转动笨重的轮子调整炮管角度,粗壮的手臂将沉重的开花弹塞入炮膛,猛地拉动火绳。

“咚~嗵!”

“咚~嗵!”

“咚~嗵!”

炮身剧烈震动,低沉闷响在风中传开,炮口焰在昏暗中一闪而没。

炮弹拖着引信燃烧的火光,飞入后方那片混战的方向,沉重的爆炸声,伴随着混合着沙尘的巨大烟云,有效地阻断了后续企图增援的西夏铁流。

后方的鏖战在风沙中持续了近半个时辰。

风声稍歇,沙幕变得稀薄,西夏重甲骑兵已退去,留下阵地前沿一片狼藉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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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曲的、沉重的马匹和铁甲尸体堆积着,与折断的兵器、倒伏的旗帜以及沙土混合在一起。

血水渗入沙地,凝结成大片深褐色的硬块。

西军士兵们麻木地开始收拢伤员,抬运同袍残缺的身体,清理武器残骸。午后,风虽未停,但烈度明显弱了。

沙尘不再像之前那般遮天蔽日,而是变成了一种弥漫的、灰黄色的氤氲。

起伏的沙丘和远处的地平线重新显露出轮廓。

一阵西风吹过,卷起尚未落定的浮尘。

中军那座简易搭建的木制了望塔上,李世辅用戴着皮手套的拇指擦了擦沾满细沙的镜片,再次举起望远镜,望向西北方向。

镜片里,尘埃尚未完全落定,隐约可见一队打着西夏旗号的人马,正朝着西北方向狼狈奔逃。

他们的阵型完全散乱,旗帜歪歪斜斜,马匹奔跑得也踉踉跄跄,骑手时不时惊慌地回头张望。

李世辅平稳缓慢地移动着镜筒,仔细扫视着这群“溃兵”退路两侧那两片巨大而连绵的沙丘。

沙丘沉寂,只有风吹动沙脊表层形成的细小波纹在缓慢变幻。

他的目光最终定在沙丘背风坡一处凹洼的阴影边缘,那片地方的沙色似乎比别处更暗沉一些,而且纹丝不动,不像被风吹动应有的样子。

他嘴角不动声色地往下微微一压,泛起一丝冷笑。

“命令一团,”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下方候命的传令官耳中,“派一个连,作追击姿态,追到河谷谷口,别进去。阵势做足,引蛇出洞。”

片刻,一支百余人的宋军小队离开主阵,策马而去,奔向半里外,那条因风蚀而形成的、边缘硬实但谷底沙软的干河谷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