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时辰后,"咚咚咚"鼓声传来。
靠在墙边休息的黄忠嗣睁开眼睛,眼中露出一丝精芒:"要开始了。"
二十几名巡铺官在廊下走动。不久后,传唱声响起:
【《孟子·梁惠王上》言:"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
【今有司赋税繁重,刑狱滋彰,若欲"施仁政",当以何者为先?试以孟子之说,论"薄税敛"与"强兵足国"之调和。】
黄忠嗣听完题目后闭目沉思:"这题......"
他思考片刻后微微一笑,"既如此,你们爱听什么,我就写什么。"
暗笑间,随即开始构思答案。约莫半刻钟后,他提起笔在纸上书写起来:
【"孟子曰:'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乃以民本为纲,以养民为基。
然今世赋重刑繁,民力疲敝,国用不足而兵备虚羸。
欲调和'薄税敛'与'强兵足国',当以仁政为本,循天理、顺人情,使民富而国自强。】
【昔者,文王以百里兴,齐桓因管仲霸,皆非恃苛敛严刑,而赖厚生养民。孟子谓'仁者无敌',非空言也。
盖民为邦本,本固则邦宁;财为民命,命足则兵强。
今若以暴取民财为强兵,犹割股啖腹,腹饱而身毙;若以薄赋养民为本,则如浚源疏流,水沛而舟行。】
......
【综上,薄税敛者,施仁政之始;强兵足国者,行仁政之终。
孟子曰:'彼陷溺其民,王往征之,夫谁与敌?' 民得养则仇敌其君,民得仁则效死其国。
若朝廷以'省刑罚、薄税敛'为先,辅以均输平准、青苗助农,则民富而兵强,不待苛求而自至矣。】
(备注:宋朝经义题是五选三作答,我这是简略版。)
不过半个时辰,洋洋洒洒千余字已然写完。
他放下纸笔,裹着被子靠墙休息。
而他的表现,正被一名巡铺官收入眼底。
两刻钟后,一名身着绯袍的官员来到考位前:"你这是写完了?"
黄忠嗣一时发怔,考试期间官员不得与考生交谈,此乃违例之事。
他疑心这是旧党设局,迟迟不敢应答。
官员见其缄默,淡然笑道:"莫要担心。是官家知你答毕,欲观卷子。若已完稿,我便收走呈递御前;若未完可继续作答。"
黄忠嗣这才恍然,轻声应道:"禀上官,学生已答完。"
"好。"官员不再多言,径直收卷离去。
望着绯袍背影,黄忠嗣嘴角微扬:"看来自己圣眷之隆,犹在预想之上。"
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张卷子被收走后,立即引起了连锁反应。
新旧党人接连获知消息。
王安石仍是老神在在,毫无反应,甚至约束几个知情人就当不知晓此事。
而文彦博、吕公着等人却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没想到皇帝竟会提前调阅省试学子的试卷。
自太祖立朝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这等逾制之事。
相较于程序不合,他们更忧心的是:如此圣眷优渥,此子未来必成劲敌。
文府内,两人神情凝重。
吕公着率先开口:"宽夫公,此事当如何应对?"
文彦博闭目沉吟:"未料官家竟这般看重此子,此番倒是有些棘手。"
"总该有所动作罢?"吕公着眉间蹙起沟壑。
"呵呵,倒也未必。"文彦博忽然睁开双眼捻须笑道:"官家此举反是授我以柄。此番主考除冯京任监试官外,吕惠卿等皆属王党。待省试结束..."
他目光陡然锐利,"我们联名弹劾其科场舞弊,且看他们如何自处!"
吕公着仍有犹疑:"若官家直言乃御前调卷..."
文彦博露出一抹笑容:"晦叔不必担忧,此事本就不合法度。咱们只要一股脑将事情往王安石等人身上推即可。届时......"
待他说完后。
吕公着闻言沉默片刻:"宽夫公,此事风险甚大。若是官家震怒,你我......"
文彦博起身行至窗边,推开窗牖凝视檐下积雪:"我已六十有六,这般年岁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事若不成,我自当独担其咎。"
他蓦然转身,目光灼灼道:"太祖祖训明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言与黔首共治。而今王介甫倒行逆施,蛊惑圣听。"
他顿了顿:"若真有雷霆天怒,某亦愿为此道殉身。"
吕公着急整衣冠,长揖及地:"宽夫公真国士也!"
......
文彦博与吕公着此时仍然没把黄忠嗣放在心上。
在他们眼中,黄忠嗣只不过是两党博弈的棋子罢了。
虽有些许才华,但还没到需要迫切重视的程度。
而文彦博不会想到,将来自己竟会被这个所谓的"棋子"搞得晚节不保。
......
垂拱殿内,赵顼看着刚呈上来的试卷,脸上的笑容久久未褪。
黄忠嗣所写的内容,简直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的心坎上。
约莫两刻钟后,他才放下卷子,转头吩咐内侍:"誊抄一份送回去,这份原卷仔细收好。"
"遵旨。"
他走出殿门外,望着开宝寺方向,喃喃出声:"开宝星斗出匣,正待照彻山河。朕当借诸生剑,破开这万里云天。"
......
夜色渐深,细雪纷扬。
黄忠嗣裹着薄被蜷在草席上,整个人缩成团,只露出半个鼻孔透气,心中暗骂: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被分到露天考位已够倒霉,偏又遇上春寒降雪,这哪是科举考试?特种兵考核怕是都没这么残酷。
抱怨未持续多久,便见军士们抱着火盆鱼贯而入。
廊下炭火渐密,虽仍寒意刺骨,总算比先前好了许多。
倒也不难理解,省试举子皆是国中菁英,若真冻出人命,朝廷面上须不好看。
咚咚鼓声骤起,巡铺官开始收卷。
周遭顿时哭嚎四起,夹杂着官吏的呵斥声。
黄忠嗣摇头苦笑:"啧,还是那个味儿。省试与发解试终归一脉相承,该哭的哭,该闹的闹。"
说罢倚墙闭目。新炭爆出火星,簌簌雪粒撞进红笼,蒸起缕缕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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