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仙途断绝后 >  第241章 大雪至

天际泛起深蓝,夜里下了雪,朦胧天光中,可以模糊看见覆了层薄雪的地面,空中点点雪花飘飘荡荡,无声落下。

沈止罹心头压着事,整夜未眠,注意着九方瑾的动静。

滕云越给他下了猛药,几乎是以饮鸩止渴的方式催发出他仅剩的生气,他起身时,面上带着健康的红晕,在烛火映照下,同常人无甚区别。

沈止罹十分敏锐,察觉到动静,一路挟风带雪,守在九方瑾房门口。

屋中传来轻咳声,夹杂着水声淅沥,细微的窸窣声都将沈止罹的心高高吊起,不得安稳。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沈止罹微微侧头,看见熟悉的衣角,心中莫名一松。

“你们要去何处?”

滕云越站在沈止罹后方,宽厚的肩背挡住呼啸寒风,轻声问道。

沈止罹抿抿唇,不知是否要同滕云越如实相告,这泥潭滕云越已经踩下一只脚,自己还要将他整个人都拖下来么?

纠结间,滕云越敏锐察觉沈止罹漂浮不定的心思,心中条件反射似的升起不安,像是以往沈止罹无情抛弃他时那般。

滕云越心头升起焦躁,面上丝毫不露,只轻轻搭上沈止罹肩膀,低声道:“如今我回不得宗门,你要去哪里,带着我好么?”

见人没有回应,滕云越声音更加低,带着几分不经意露出的委屈:“我走了很远的路,寻了许多地方,好不容易才同你相见,你又想抛下我吗?”

沈止罹下唇被咬出深深齿痕,转过头,看向滕云越微微垂下的眼睛,涩声道:“与我同行,你剑道魁首的清名,可全毁了。”

滕云越眼睫颤了颤,抬眼直视沈止罹,唇角含笑:“我以为,你在此处见到我的时候,已经明白了我的选择。”

沈止罹一怔,一直被他刻意回避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唇瓣传来虚幻的温热,好似有人在唇瓣厮磨。

同旖旎景象一同回避的,是沈止罹不敢深想的,滕云越匆忙赶至的原因。

跟着九方瑾修行的间隙,滕云越的身影总是在他猝不及防间浮现,迟迟未来的滕云越,已经让沈止罹认定是分道扬镳,每当想到这点,沈止罹总是庆幸,可其中又夹杂着不容他忽视的失落。

可当滕云越骤然出现在眼前,心头爆发的欢喜,让沈止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舍不得的。

于是,他看向滕云越眼睛,沉声道:“我会同你一起的。”

末了,又像是说服自己那般,重复了一遍:“我会同你一起的,不会抛下你。”

滕云越眼睛瞬间发亮,在还暗沉着的天色中格外显眼,搭着沈止罹肩膀的那只手不自觉的用力,向来神情寡淡的面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

“阿姐!”

于唯菏猛然起身,额上覆上一层虚汗,瞳孔震颤,惊惶不已。

于唯大怒听见动静,推开门进来,面上带着长途跋涉的憔悴,看着榻上惊慌的于唯菏,慢慢走过去。

“阿姐。”

于唯菏攥着被角,声音带着颤,唇瓣开合,半晌才将话说出口:“火…好大的火,我看见了…”

于唯菏说的颠三倒四,极度的惊恐之下,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好几次差点咬到舌尖。

于唯萱眼下带着青黑,她已多日未曾睡好,那只小灵禽渐渐好转,却打消不了于唯萱心底越来越浓的恐惧。

“没事,”于唯萱坐上榻边,将惊恐的阿弟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后背,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阿弟,声音轻轻的,目光飘忽着看着微微晃动的床帐:“只是噩梦而已,只是噩梦。”

于唯菏在充满安心香气的怀中,渐渐平静下来,跳动的极快的心脏也趋于平稳,只是梦中烈火灼身的痛楚,仿佛刻进骨子里,让他不自觉打着颤。

于唯萱看了看窗外渐亮的天色,微微直起身,低声道:“天亮了,我们尽快归家吧。”

于唯菏惊魂未定,拥着被子,愣愣点头。

马蹄哒哒作响,滕云越坐在驭位上,心情十分好的样子,唇角勾起细小的弧度,看着面前晃荡的马尾都不觉得厌烦。

马车外面平平无奇,内里却是下了十足功夫的,处处用软垫包裹,正中炭盆固定,当中火炭哔剥,融融暖意将车内烘得如同盛春。

山君体热,在里头待不住,没走多远便钻出马车,同滕云越坐在一起。

让山君承受不住的热意,却没让九方瑾感觉到暖意,他斜靠在小榻上,身上搭着狐裘,肩上还披着大氅,瘦削的手腕上系着一截白布。

沈止罹坐在一侧,担忧的目光看向九方瑾稍显苍白的脸上,偏本人没有丝毫察觉,还有闲心听着另一头铮铮的背诵。

听到九方瑾轻咳两声,沈止罹抿抿唇,倒了杯热茶递到九方瑾手边,犹豫一瞬,还是说了出来:“你刚好些,便别费神了,好好休养才是。”

九方瑾喝下热茶,温热茶水安抚了隐隐发痒的喉咙,闻言,他摆摆手,声音明显气力不足:“不碍事,我的身子我自己知晓,如今局面,我也是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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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出行,滕言琛并未跟随,他好不容易才从皇城脱身,想借九方瑾力量,图谋一些东西,是以就此留在九方瑾宅子中,昨夜他们密谈许久,出来时滕言琛面色和缓,想来是得到了他想要的。

沈止罹不明白九方瑾和滕言琛之间的弯弯绕绕,左右牵扯不到他,他只关注着九方瑾越来越虚弱的身子。

九方瑾身子不宜颠簸,连点风都受不得,他们便弃了修行神通,以最稳妥,也是慢的马车出行。

眼见着沈止罹还要质疑,九方瑾放下茶盅,率先开口:“你同你这位挚友,倒是情谊深厚,不惜为你亲自驾车。”

沈止罹被他这么一打岔,顿时忘了纠结,别过脸,闷闷道:“他待我极好,同我搅在一起,着实有些委屈他了。”

九方瑾打量着沈止罹面色,心中隐隐一动,对二人之间的相处有些惊异,却因自己也未曾有过类似经历,那缕疑惑仅仅闪过,便被他抛诸脑后。

“我的表弟,当得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他有何委屈?”

九方瑾话说的蛮横,面上一派认真,像是对此深信不疑,倒叫沈止罹有些羞赧。

九方瑾话音刚落,滕云越便推开车门钻进来,正好听见九方瑾狂言。

沈止罹见谈论的对象出现,顿时坐立不安,咬着唇找补:“我…我表兄不是这个意思…”

滕云越整个人钻进马车,手上拎着一只死透的野兔,闻言认真点头,附和道:“此话说的不错,止罹当然当得起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沈止罹面上浮现红晕,似嗔似怨的睨了滕云越一眼,便看向他手中的兔子,转移话题:“这野兔哪来的?”

滕云越晃晃手中野兔,道:“山君逮来的。”

沈止罹恍然,山君身为大虫,生来受不得束缚,跟着他拘在九方瑾这里,着实有些委屈了,是以一出门便撒开欢。

滕云越将野兔扔在车架上,没让兔血沾染到车内,转身便挨着沈止罹坐下。

沈止罹嗅见滕云越身上熟悉的冷香,夹杂着霜雪的凛冽,让他反常的心尖发热,像是有只不安分的虫子爬在心头,面上的热意不但没有褪去,反而有了越来越盛的趋势。

手上无意识揉捏着衣角,微微垂着头看着炭盆中烧的火热的热炭,听见身侧滕云越说道:“快到晌午了,不若我们修正一番,正好也将这野兔煮锅热汤,暖暖身子。”

滕云越说这话时,看向九方瑾,眼角余光停留在沈止罹弥漫着红霞的脸侧。

九方瑾点点头,撑着榻稍稍坐起一些,只是说话依然夹枪带棒:“倒是难为你们了,被我这个废人拖累。”

滕云越同九方瑾相处尚少,不明白他这个古怪性子,闻言有些疑惑的蹙眉,一旁的沈止罹慌忙开口:“表兄想必是累着了,我们就在此处休整吧。”

滕云越点点头,敲了敲车架,外头拉着马车疾驰的骏马嘶鸣一声,渐渐慢下来。

沈止罹扬起笑,隐隐带着自豪的语气同九方瑾说道:“不渡手艺极好,表兄定会喜欢的。”

九方瑾撇撇嘴,转过头,透过琉璃窗看向外头茫茫雪景。

滕云越对九方瑾的冷待丝毫不在意,只自然的握上沈止罹揉捏着衣角的手,低声道:“兔腿给你留一只。”

沈止罹抬眼,还未开口,唇角的笑容便露出来,眼睛微微弯起,温声答谢。

说话间,马车平稳停下,滕云越提着兔子跳下车,稍稍走远一些,抓起雪将兔子身上沾着的血清理干净。

沈止罹看着滕云越坚实的背影,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不过片刻,滕云越将野兔料理完,正在用雪擦洗手上血迹,身后山林传来急速奔跑的动静,山君并未收着步子,每一步落下,身侧挺立的树便簌簌落下积雪。

几个呼吸间,山君便赶上来,浑身沾着薄雪,虎目锐利,口唇边沾着血。

“解决了?”

滕云越头也不回,将手中切块的兔肉扔进小锅中。

山君慢悠悠踱步,身上灼热的体温不过瞬息,便将身上薄雪融化,冲刷掉身上沾着的零星血迹。

它舔了舔嘴,喉间哼出一声沉闷的呼噜,算是应答。

滕云越挖了捧雪扔进锅里,站起身摸了摸山君脑袋,夸道:“做的不错。”

山君甩了甩脑袋,跟在滕云越身后朝马车走去。

马车中,沈止罹正同倔强的九方瑾较劲,九方瑾行走不便,沈止罹便想扶着他下榻,谁成想刚抬起手,九方瑾便喝道:“别动!我自己来。”

沈止罹第三次看见九方瑾险些摔落,终是忍不住,大步上前将九方瑾抱起,唇角抿起一个冷硬的弧度,似是怕九方瑾挣扎,他三两步跳下马车,将还在愣神的九方瑾安稳放在轮椅上。

“你…”

沈止罹将狐裘披在九方瑾身上,还未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好了,这样可有风?”

九方瑾一愣,下意识摸上披得严丝合缝的狐裘,摇摇头。

沈止罹摸了摸九方瑾的手,掏出一个暖石塞进他手中,抬头望向滕云越的方向,小小的火堆已经生起来了,火上架着的小锅咕嘟冒泡,袅袅白烟格外显眼。

“那便好,我们过去吧。”

九方瑾被这么一打岔,已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顺从的让沈止罹将他推过去。

山君离火堆远远的,慢条斯理地舔着手爪,后一步下车的铮铮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咧开笑:“山君!”

山君耳朵摇了摇,尾巴拍动地面的速度加快,舔去手爪上鲜血的速度也加快几分。

铮铮握着自己的竹竿,像头生猛的小牛犊,一股脑儿扎进山君胸腹,热腾腾的虎身将铮铮身上携带的寒意驱散。

滕云越将自己的外袍褪下,铺在地上,拉着沈止罹坐下。

锅中兔肉翻滚,传来一阵阵荤腥的香,让人嗅着就遍体生暖。

九方瑾坐在轮椅上,周身暖烘烘的,手中手炉烘烤着他发凉的手指,在这寒风刺骨的冬天,同几人围坐在火堆前,仿佛以往千难万险蹚过来的寒冬都被驱散。

狭长山道上,牧理宽大的身影穿过落雪,手上拎着胳膊粗的劈天棒,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人烟稀少的官道上,同胞姐弟驾着骏马,迎着寒风疾驰,薄雪落了一身,攥着缰绳的手冻的僵硬,却半分不松。

这个冬天才刚开始落第二场雪,却好似永远不会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