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
蓝玉被拖拽在地板上留下的那道湿痕,还没来得及擦。
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揭开了什么阴谋诡计的冰山一角……
朱元璋走回龙椅,缓缓坐下。
他那身明黄的龙袍,似乎还沾着刚才的火气。
但人已经静下来了。
那种静,比刚才的暴怒更让人害怕。
朱标依然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
“起来吧。”
朱元璋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父皇。”
朱标站起身,又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冠。
他的动作不快,很从容。
“标儿。”
朱元璋端起御案上的茶,没喝,只是用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茶叶沫子。
“你今天这出戏,演得不错。”
朱标心头微微一跳,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他只是躬身道:
“儿臣惶恐。”
“儿臣只是就事论事。蓝玉虽然犯下大错,但他身上的功劳不能不认。
如果因为他一时的罪过就直接杀了,怕是会让那些跟着您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寒心……”
“呵。”
朱元璋发出一声很轻的笑。
分不清是夸他,还是在讥讽他。
朱元璋放下茶杯,抬眼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
那眼神,像鹰。
“咱还没老糊涂。”
“蓝玉是个什么货色,咱比你清楚。”
“他勇是真勇,蠢也是真蠢。”
“你让他带兵冲锋,他能一个打十个。可你让他搞这种下毒、留遗书、再栽赃嫁祸的阴谋诡计?还是冲着科举下手?”
“他没那个脑子。”
“更没那个胆子。”
这话一说,就等于明着告诉朱标,知道蓝玉是替人背锅了。
朱标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
他知道,父皇看穿了一切,也默许了他刚才那番“保人”的举动。
那不是保人。
是收刀。
蓝玉是把好刀。
但太锋利,没脑子,容易伤到自己人。
今天这事,让他身败名裂,剥夺爵位,被扔去看守皇陵,看着是废了,不得翻身。
可对于朱标来说。
一个被他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的蓝玉,一个对他感恩戴德的蓝玉。
哪怕是把废刀,也比一把死刀有用。
这把刀,从今往后,只会认他一个主人,他就是蓝玉的希望和念想……
“父皇圣明。”
朱标垂下头。
“这件事的手法太细,一环扣着一环。
从下毒的时机,到那个管事恰到好处的自尽遗书,再到所有证据都天衣无缝地指向永昌侯府……”
“这确实不像蓝玉的手笔。”
“倒像是有人,借了他的手,用了他府里的人和东西,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所以咱才留他一条狗命!”
朱元璋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一下。
“咚。”
殿里的内侍身子一抖。
“杀了他,正好遂了幕后那人的心愿!”
“留着他,让外面那些人以为,咱真的信了,以为咱被你的孝心和仁厚,被查出来的那点东西,给糊弄过去了。”
“让他们以为,咱老朱家内部,为了一个蠢货,君臣生了嫌隙,父子也起了隔阂……”
老皇帝嘴角,勾起一个冷冰冰的弧度。
“就让他们这么以为。”
“咱倒要看看,这条藏在阴沟里的毒蛆,下一步想干什么。”
这是故意卖个破绽出去。
引蛇出洞。
“那后续的密查……”朱标问。
“毛骧会去做。”
朱元璋的语气很淡。
“你不用管。”
“驸马也不用管。”
“你们俩,现在太扎眼了。做好你们自己该做的事就行。”
“是,儿臣明白。”
朱标恭恭敬敬地应下。
“去吧。”朱元璋挥了挥手,忽然一顿,“去看看驸马。这小子受了委屈。”老朱叹了口气,自顾自的嘀咕道:
“这一回,科举班的会试成绩,指定好不到哪去,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你这个做兄长的,多安抚安抚。往后,咱朱家的江山,还要靠你们俩。”
……
从宫里出来,天色已经有点发黄了。
陆知白收到了东宫内侍的传信。
于是没回自己的广智侯府,而是拐了个弯,直接去了东宫。
朱标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他了。
屋里没留伺候的人。
朱标亲自提起茶壶,给陆知白倒了一杯热茶。
“坐。”
他的脸上能看出点疲惫,但精神头却一点没松。
“殿下今日,风采过人啊。”
陆知白坐下,接过茶杯,笑着说了句。
他指的是朱标在武英殿里,那番话说得是真漂亮,太有魄力了,谁听了不心头狂跳?
朱标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见笑了。”
“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蓝玉也算是舅舅,又是开平王的小舅子,这些年来也立下汗马功劳。
不管是从公还是从私,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父皇当场给活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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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放下茶壶,脸上的笑意没了,变得很严肃。
“更重要的是,孤知道他不是主谋。”
“如果真凶还在外面逍遥快活,他死了,就白死了。”
“殿下深谋远虑。”
陆知白呷了口茶,茶水温热,驱散了刚才在大殿里沾上的一身凉气。
他放下茶杯,直接说正事:
“关于幕后黑手,我倒是有一些猜想。”
“说。”
“殿下觉得,什么人最希望看到朝堂上自己人打自己人?”陆知白问。
朱标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点了点。
“希望我这个太子,和父皇手下的勋贵大将们闹翻,最好是反目成仇。”
“再让父皇对军中的将领们生出疑心……”
“这种人,心肠歹毒至极。”
“没错。”
陆知白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种能看到骨子里的穿透力。
“所以,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那几十个举人的性命,甚至也不是为了打压我的科学院。”
“他们是要通过这件事,一石二鸟……甚至数鸟。”
“第一,斩断殿下您的一条臂膀,也就是失去军方的支持,让您和勋贵集团之间,产生一道永远也补不上的裂痕。”
“第二,把朝堂的水搅浑,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好让父皇北迁的大计,没办法顺顺利利地推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