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太素那拧成一团的眉毛,缓缓舒展开,一抹恍然大悟浮上脸庞。

“老夫明白了!”他一捋胡子,“他帮着工部拖延,不是为了咱们,是为了他自己!”

“他府里传出那些话,也不是说给咱们听的,而是想让底下的人心不稳,让建设行在这事儿,从根上就烂掉!”

徐本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会这么好心。

这小子,是舍不得江南的富贵窝啊!”

吏部尚书詹徽,一直沉默着,此刻才缓缓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他没有立刻附和。

而是用犀利的目光看着跳动的烛火,沉声道:

“诸位,不可轻信。此子,城府极深。”

“他若真想反对,为何不在朝堂上明言?以他如今多年积累,在陛下跟前的分量,说一句话,比我们说一百句都管用。”

“詹大人,这你就不懂了。”那某部侍郎冷笑一声,“正因为他是天子近臣,驸马,才不能明着反对。那叫‘忤逆’。”

“像现在这样,暗中使绊子,让事情办不成,

最后把责任推到咱们这些办事的官员头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叫‘阳奉阴违’,叫‘借刀杀人’!”

此人一副已经看穿了陆知白的样子,抬了抬下巴,语气笃定。

这番诛心之论,让在座几人后背都有些发凉。

但细细一想,却又觉得无比贴合。

詹徽的指节在桌上轻轻叩击着,陷入了沉思。

如果陆知白真是这个心思,那他就不再是个难以捉摸的变量。

而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

同盟。

一个心怀鬼胎,但或许目标一致的同盟。

“这么说来,”詹徽抬起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咱们的法子,或许没错。”

茹太素立刻凑了过来:“你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

詹徽吐出这四个字,让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茹太素的急躁缓缓褪去,转为思索:

“詹公的意思是……由着他闹?咱们顺水推舟?”

“不错。”

詹徽端起茶杯,低声道:

“他想让下面的人心不稳,想让北迁之事碰壁,这不也是咱们想要的么?”

“既然他愿意去当这个出头鸟,咱们何乐而不为?”

那位先前言之凿凿的侍郎,此刻反倒有些迟疑:

“可……万一咱们会错了意?毕竟,毕竟……

此子心思,深不可测啊。若他这是在挖坑,引咱们主动犯错……”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再言语。

与虎谋皮,焉能不惧。

陆知白在皇帝面前犯了错,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们这些人,可是错不得啊。

“所以,”詹徽放下茶杯,眼神锐利如刀,“我们什么都不做。”

“工部的章程,按部就班。”

“该勘探的勘探,该预算的预算,每个字都抠得滴水不漏,让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他不是在暗处搅风搅雨吗?”

“那就让他搅。”

“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詹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若是真心,闹得越大,我们越安稳。”

“他若是假意,我们稳坐钓鱼台,他又能奈我何?”

“咱们要做的,只是一个字——等。”

“等他自己,露出更大的破绽。”

“等他需要我们递刀子的时候,再派个稳妥之人,去‘请教’一二。

到那时,是人是鬼,自然一清二楚了。”

茹太素等人对视一眼,浑浊的眸子里,重新亮起了光。

高!

实在是高!

这才是老狐狸的手段。

以不变应万变,后发制人。

……

……

几日后,二月初七。

春寒料峭。

文华殿内,却比外面的寒风还要焦灼。

地龙烧得极旺,太子朱标的额角渗着细汗。

他来回踱步,温润的眸子里满是压不住的火气。

“殿下,广智侯到了。”

轻轻的脚步声徐徐而来。

朱标猛地站定,转身盯向殿门。

陆知白快步而入,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解,拱手道:“殿下急召,可是出了什么事?”

朱标挥手屏退左右,几步抢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兄长的严厉:

“你还问我?”

“孤让你联络四弟在北平置办产业,是让你明着支持父皇,你倒好,反手就在应天府散布谣言!”

“北平水土不服,南人北迁,有去无回……这话,是不是你府上传出去的?”

陆知白看着太子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即坦然点头。

“殿下息怒,是我让人放的话。”

“你!”

朱标双目一眯,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他。

气得手都有些抖。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父皇最恨阳奉阴违,你这是在玩火!”

旋即又有些气恼的质问:

“你这般,把本宫置于何地?把东宫置于何地?!”

看着朱标这副真心实意为他、也为双方共同大计着急的模样,陆知白心里一暖,脸上反倒露出一丝微笑。

“殿下息怒。”

“这事……其实……前几日,我已单独面圣,向父皇请示过了。”

“……”

朱标踱步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僵在原地,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你……你跟父皇说了?”

“说了。”陆知白点点头,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他看着朱标,一字一句道:“我跟父皇说,迁都北平,朝中不服者众。

与其等他们暗中使绊子,不如由儿臣主动跳出来,给他们立个靶子……”

朱标眉头紧拧,定定地望着他。

陆知白继续道:“那些老大人,一定会觉得我在江南家大业大,舍不得这富贵乡……

那我,就顺着他们的心思演给他们看。”

“我把这些话放出去,他们自然以为,我与他们是一路人。至少,会先观察。”

“如此,谁是真心反对,谁想浑水摸鱼,自然会一点点……向我靠拢过来。”

他看着朱标那复杂的眼神,笑了。

“殿下,这叫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