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挪用军饷一事,信中轻描淡写,归结为“舅舅亦有苦衷,为大军筹措军资,一时糊涂,所用方法稍有欠妥”。
通篇的核心意思,就是恳请陆知白看在太子和太子妃的颜面上,务必在皇上面前替蓝玉美言几句,搭救他舅舅一命。
陆知白看完,倒是乐了。
“这公文写得……”
假得要命,一看就是别人代笔的。
他将这封信随手往旁边一放,又拆开了另一封信。
这一封的信封和纸张都随意得多,字迹也显得粗犷豪放,一看就是常茂亲笔。
开头第一句,就让陆知白乐了。
“托你的福,哥哥我最近可是发了笔小财!”
常茂在信里大大咧咧地写道——他早就看出大黄那事儿不简单,隐约猜到背后有某个人的影子。
他也没声张,悄悄跟着喝了口汤。
把手头能动的财物投了些进去,小赚了一笔,没贪多,反正已经是横财了。
做人呢,得学会知足,不要像某人似的贪得无厌,现在正在牢里蹲着呢……
再加上兀良哈部投诚的消息已传遍了大兴安岭内外。
常茂也趁机在盖州附近收服了辽东的几个异族部落,没费什么功夫,已经上书朝廷了。
这怎么不算军功呢?真是意外之喜啊。
“多亏了某些人的神来之笔,我才能有这等收获!”
“送上貂皮六箱,上好的人参两箱,还有些不值钱的野味干货,不成敬意,务必赏脸收下!”
信的后半段,常茂的语气才沉重下来。
“我那舅舅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他娘的,他就是个糊涂蛋!平日里到处搂钱也就算了,这次竟敢动军饷!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常茂骂骂咧咧,但字里行间也透着无奈。
“我知道这事儿难办,我那舅舅也是咎由自取。”
“可他毕竟是我亲舅舅,他要是真倒了,对太子爷,对我常家,都没好处。”
“我知道你主意多,路子广,能不能……在陛下面前稍微提点一句?不用你担天大的干系,就稍微……你知道的。”
信的末尾,常茂又恢复了些嬉皮笑脸:
“等什么时候回京了,再找你打边炉!听说你们今年种的什么‘辣椒’,带劲得很……”
陆知白放下信,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事情走到这一步,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主要是没想到蓝玉这帮人,胆子能肥到这个程度,敢直接挪用军饷去投机。
不过……
陆知白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
他觉得,这一次蓝玉应该没有杀身之祸。
理由有三。
其一,在他的努力下,徐达、李文忠这两位军中大佬都还健在,对勋贵武将集团有强大的压制力。
而蓝玉,现在军功还没到封无可封的地步,只是个侯爵,影响力相对有限。
其二,老朱现在龙体康健,太子朱标风华正茂,威望日隆。
蓝玉是铁杆的太子党,老朱不可能不掂量他对于未来储君的助力。
现在就砍了蓝玉,等于自断太子一臂,老朱没那么糊涂。
更何况,蓝玉现在也不可能有谋反的心思,他图的什么呢?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蓝玉这次犯的事儿,看起来大。
比起历史上那些真正要命的罪名,比如炮轰喜峰关、侮辱元妃等等,其实要轻得多。
挪用军饷是大罪,但还没到必须立刻砍头的地步。
主要在于老朱的态度。
所以,陆知白判断,这一次蓝玉大概率死不了。
但一番重惩是免不了的,剥爵罢官,圈禁反省,都是基本操作。
至于其他被牵扯进来的武将、奸商……
那可就说不好了。
老朱肯定要借此机会,狠狠敲打一番,杀鸡儆猴!
大案应当不会发生,但小案嘛……
陆知白轻轻叹了口气。
他自我安慰,这事儿吧,跟自己关系其实不大。
自己只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地点,放出了一只大扑棱蛾子~
至于这蛾子扇动翅膀,最后刮起了多大的风暴,卷死了多少不开眼的……
那就不归他管了。
不能怪到他头上吧?
他拿起那封常茂亲书的信,慢条斯理地凑近了桌案上的烛火。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将其吞噬,化作一小撮灰烬。
“想让小爷我当枪使?美得你嘞。”
至于幕僚那封信……
陆知白嘿嘿笑了笑,收进了袖中。
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
貂皮和人参啥的,他收下了。
至于替蓝玉求情?
看情况吧。
如果条件允许,真如他判断的话。
倒是可以试着,做个顺水人情。
提一句,就一句。
呵呵。
他可没那么傻,去触老朱的霉头……
再说了,蓝玉也未必领他的情。
……
……
蓝玉回京之后。
整个应天府的勋贵武将圈子里,像是被投下了一块巨石。
暗流汹涌。
人心惶惶。
靖宁侯叶升的府邸。
几位与蓝玉平日里称兄道弟,酒肉不分的武将悄然聚首,一个个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娘的!永昌侯……老蓝这回,怕是真的悬了!”
鹤庆侯张翼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他是蓝玉一手提拔起来的老部下,嗓音粗嘎,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挪用军饷……这可是陛下的底线,触了龙鳞啊!”东川侯胡海灌了一大口闷酒,脸上横肉抽搐。
“可他奶奶的,老蓝为大明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刀山火海闯过来的!陛下当真能一点旧情都不念?!”
叶升抿了口早已凉透的茶水:
“唉,我收到风声,蓝玉在大同府私自调换军械,还跟南边那些天杀的商人勾结,倒卖大黄……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
“尤其是挪用军饷去填窟窿,这事儿,捅到天了!”
“狗屁的捅到天!”张翼猛地站起身,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老蓝还不是想给底下弟兄们多弄点嚼谷?咱们这些人,哪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他环视一圈,吼道:“不过是他蓝玉这次运气不好,栽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