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智侯府。
已是初冬,庭院中几株老梅枝干虬劲,尚未到花期,却也别有一番萧瑟风骨。
陆知白在书房内,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书,却久未翻页。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侯爷。”
陆知白放下书卷,转过身,看向来人。
一年不见,陈佑黑了,也瘦了,脸颊上添了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梢划过鬓角。
但那双眼睛,却比从前更加明亮,如鹰隼一般,锐利沉静。
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同一柄藏了锋的刀,气质已然脱胎换骨。
“回来了。”陆知白嘴角带了点笑意,“瞧这模样,西北的风沙,倒是把你磨砺出来了。”
陈佑躬身一揖:“托侯爷的福,属下幸不辱命!”
“坐下说。”陆知白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陈佑依言坐了,身板挺直。
“事情都办妥了?”
“回侯爷,”陈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崩盘之前,咱们的人手,借着几处王府护卫的‘掩护’,已将大部分现货大黄、金银,分批转运出来了。”
他顿了顿:“整个事件,也折损了一些弟兄,但大头都保住了。金银财货,牛马皮毛,数目都不小。”
陆知白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波澜。
这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之前也有些微的损失,哪有一帆风顺的事。
风险与收益,向来是孪生兄弟。
“弟兄们的抚恤,要从厚。”
“属下明白,已经安排妥当。”
陆知白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微笑:“这次,辛苦你了。”
陈佑道:“为侯爷办事,万死不辞!”
陆知白笑了笑:“行了,不说这些虚的。你先下去好生歇息几日,应天府这边,还有旁的差事等着你。”
“是。”陈佑起身,再次一揖,便退了出去。
书房内又恢复了安静。
陆知白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投向窗外。
这次的买卖,着实是泼天的大功劳,也是泼天的财富。
只是这笔巨款,不是他一人能吞得下的。
陆知白沉吟片刻。
他早有决定。
太子殿下那边,总得知会一声,也该送份“孝敬”过去。
做人嘛,要懂事。
况且,这本就是与虎谋皮的买卖,如今虎已入笼,分些虎肉出去,也是应有之义。
陆知白拿起笔,蘸了墨,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个字,折好,唤来一名心腹。
“送去东宫,交到太子殿下手上。”
“是,侯爷。”
心腹领命而去。
陆知白这才重新拿起那本未读完的书,露出淡淡笑意。
……
大同府,永昌侯府。
蓝玉此刻正意气风发地调兵遣将,积极部署。
他准备与即将到来的北元大军,展开一场决定命运的殊死决战。
回京听审的事情,早被他用拖字诀来化解。
反正他们又不能直接把他绑回去。
蓝玉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毕其功于一役,打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胜仗。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又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手中,拿着一张制作精美的烫金拜帖。
“侯爷,府外来了一名道人。”
“他自称‘清虚道人’,说有‘定国安邦,富贵不绝’的妙计,要与侯爷当面商议。”
蓝玉接过那张拜帖,眉头蹙起。
“清虚道人?”
他娘的,他什么时候和道士有过交情?
拜帖的末尾,用一行极小的蝇头小楷写着字。
“或可解侯爷燃眉之急,指一条通天富贵路,机缘在南海……”
南海?
蓝玉心中猛地一动,疑窦丛生。
这关头,哪里冒出来的道士,竟敢提南海?
海上,是大明管控力度稍弱的地方。
蓝玉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让他进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久后,一名道人缓步而入。
青袍缓带,手持拂尘,颌下三缕长髯,确有几分仙风道骨。
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向蓝玉时,隐约带着一丝犀利。
“贫道清虚,见过永昌侯。”道人稽首,声音淡然。
蓝玉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道长不在名山修仙,屈尊来我这大同府,有何指教?”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审问的意味。
清虚道人脸上笑容不变:“指教不敢。贫道云游至此,听闻侯爷近日龙困浅滩,特来献上一策……”
蓝玉眉头一挑,眼中寒光闪过:“哦?道长倒是耳目灵通,连本侯府上的事都知道。”
“侯爷,”清虚道人压低了声音,“大同府如今风声鹤唳,京中圣旨催逼。侯爷纵有盖世武勇,难道真甘心回京受缚,任人宰割?”
蓝玉冷声一笑。
这道士,说话倒是直白。
不怕死!
“贫道久闻海外有仙山,亦有巨富之国。其中一股势力,其标记正如这般……愿倾力相助侯爷,共图不世之功,何止解眼下之困。”
道人声音低沉,向他比划了一个图案。
“海浪藏龙?”
蓝玉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这是什么势力?
这名号,他从未听过。
但“不世之功”、“海外巨富”,这些字眼,确实勾起了他心中的波澜。
这道人,似乎知道他最想要什么。
“侯爷乃当世英雄,岂能受困于一时得失?若侯爷有意,贫道愿为引荐……”
蓝玉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道人的话,太大胆,太出格。
一旦泄露,便是万劫不复。
可若不如此,回京面圣,他蓝玉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蓝玉面上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神情,哼笑:“道长画的饼太大,本侯怕是吃不下。”
“本侯府中,不缺米粮。”
清虚道人微微一笑,眼神似乎能洞穿人心:
“侯爷府中的米粮,能解京城之围否?能消圣上雷霆之怒否?”
“贫道静候佳音。侯爷若有所决,可遣人往城东三清观寻我……”
说完,道人一甩拂尘,转身便走,从容不迫。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走出了丈许开外。
很快,就消失在在戒备森严之地……
蓝玉盯着他的背影,眼神变幻不定。
城东,根本就没有什么道观。
这道人。
从哪里来的?
到底在图谋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