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彝伦堂。
祭酒宋讷,端坐堂上。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堂下。
几位博士、助教的神色却各不相同。
有的忧心忡忡。
有的则带着几分不忿。
“祭酒大人,如今外面沸沸扬扬,都说我等国子监教学之法,不如那广智侯的‘速成班’……”
一位性急的博士忍不住开了口。
“科学院声望日隆,气势如虹,民间崇敬。长此以往,国子监的颜面何存啊!”
宋讷呷了一口茶。
他缓缓放下茶盏。
声音沉稳。
“乡试不过是科举的一关罢了。”
“后面还有会试,还有殿试。”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治学之道,岂能急功近利?”
他目光扫过众人。
“广智侯的法子,或许能逞一时之巧。”
“但根基若是不稳,终究是沙上建塔,难以长久。”
“我等,只管敦促监生们勤勉向学,打下扎实功底。”
“待到春闱,孰优孰劣,自有分晓!”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听之任之便可。”
“若因此乱了方寸,反倒遂了某些人的意。”
宋讷治学严谨,要求也严格。
他素来看不上那些投机取巧之辈。
在他看来,陆知白那套东西,不过是歪门邪道。
即便能侥幸得逞一时,也难登大雅之堂。
“只是,此番乡试结果……学生们的情绪,怕是有些不稳……”另一位助教担忧道。
宋讷哼了一声。
“些许风浪便沉不住气,将来如何为国效力?”
“传我的话,乡试已毕,不论中与不中,皆要收心敛性,即刻投入到新的课业之中,不得懈怠!”
“若有懈怠者,加倍惩处!”
国子监的监生们,的确是士气受挫。
他们寒窗苦读多年。
本以为进了国子监,便是一只脚踏入了仕途。
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科学院。
应天府的科举,朝廷直管,众多江南学子参加,竞争本就激烈。
如今。
又冒出了科举班来。
直接是抢走了诸多的举人名额。
甚至。
一些原本学得不错的国子监学生,也落榜了!
私底下,学生免不了要议论纷纷。
“那科举班,真有那般神奇?”
“几个月就能教出解元?”
“听说他们学的都是些‘杂学’,什么算术格物,文章却也写得那般好?”
“八股文真的那么厉害吗?”
“他们的经义好像是方孝孺教的,能有那么扎实吗?”
不少人心中动摇。
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没想办法,也去科学院试试。
就连之前严查科举班笔记的时候,没有偷偷留下一些。
但国子监规矩森严。
岂是说退学便能退学的?
更何况,他们心中也憋着一股劲儿。
不服气!
凭什么他们这些循规蹈矩、苦读圣贤书的,要被一群“速成”的家伙比下去?
失落、不甘、震惊、怀疑……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最终,都化作了更强的学习动力。
“拼了!”
“乡试失利,会试定要找补回来!”
“我就不信,读通了经史子集,还会输给那些学‘杂学’的!”
一群人,终于有些正视科举班了,大受刺激。
一时间,国子监内,读书声比往日更加响亮。
灯火也常常彻夜不熄。
……
与国子监的紧张压抑不同。
栖霞的科学院科举班,此刻却是一片悠然的田园风光。
放榜的喧嚣过后。
学生们放假,稍作庆贺,酒楼宴饮。
然而没过两天,陆知白便吩咐他们到大棚里来上课。
“金榜题名固然可喜。”
“但这土豆丰收,关系到天下万民的肚子,更为重要。”
“你们是新科举人,未来的朝廷栋梁,更得知晓稼穑之艰难,民生之多艰。”
陆知白心里吐槽:差不多得了,放假干嘛?
难道让他们去秦淮河听曲儿,败坏我科学院风气?
不如劳动最光荣。
于是。
新科解元周志新,以及三十多位新科举人,还有没中举,或者没下场考试的,一百来人,在陆知白的带领下,继续他们的“生产实践课”。
学习如何科学种植土豆。
“这土豆,咱们三月种下头一茬,六月便收了。”
陆知白指着刚收获的土豆,对学生们讲解。
“收完立刻又种下第二茬,如今九月,又是一茬丰收。”
“一年两熟。”
“甚至在南方水土合适之处,一年三熟都有可能。”
“它的产量,你们也瞧见了。”
“若是能在整个大明推广开来,意味着什么,你们心中可有数?”
学生们闻言,皆是神情一肃。
他们虽然是读书人,但也大多出身寒微,深知百姓疾苦。
“若真能如此,我大明百姓,或可免受饥馑之苦!”周志新激动地说道。
陆知白点点头。
“正是此理。”
“所以,眼下咱们的重点任务,便是疯狂育种,扩大种植。”
“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培育出足够的种薯,好向各地推广。”
所以。
尽管已经快要入冬。
但考虑之后,陆知白仍然决定,在大棚里,再种一些土豆。
不能被自然条件限制。
天气冷,那就烧煤嘛,利用冶矿的热气嘛……
“这土豆虽好,但种植也有讲究。”
“如何选种,如何切块催芽,如何施肥,如何防治病虫害,这里面都有大学问。”
陆知白亲自示范。
他拿起一个土豆,指着上面的芽眼:
“看这里,这就是它未来冒芽的地方。选种薯,就要选这种表皮光滑,芽眼明显且没有病斑的。”
“切块的时候,要保证每一块都至少有一个健壮的芽眼,切口用草木灰处理一下,防止腐烂,还能补充钾肥,一举两得……”
他动作麻利,讲解清晰。
学生们也学得极为认真,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不再仅仅将这看作是侯爷的“奇思妙想”。
而是真正认识到这小小的土豆背后,蕴含的巨大能量。
“学生以往只知皓首穷经,以为学问皆在书本之中。”
陈瑜感慨道。
“今日方知,这田间地头,农桑稼植,一颗小小的种子,亦有大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