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心中闪过妹婿陆知白那张年轻却不简单的脸。
这大黄的生意,据说是大哥和父皇的决策,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这一出了……
然后。
陆知白曾隐晦地向他们兄弟几个,透露过一些风声,暗示其中有大利可图。
但不要牵扯过深,注意退场时机。
朱棡转念一想,老四燕王,还有老五周王、老六楚王,他们不也参与了吗?
为什么人家就能及时抽身,偏偏是咱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此时如果把陆知白给攀扯出来……
那岂不是显得咱比他们几个兄弟都愚蠢,都贪心吗?
这话要是传到父皇的耳朵里,父皇会怎么看待咱!
朱棡心中懊恼不已。
前一阵子。
就应该相信陆知白那小子的劝说。
不应该再贪最后一波高价。
谁能想到,其他几个兄弟行事周密,先一步脱身。
偏偏是自己,因为一时的贪心不足,深深陷了进去。
不过呢。
又想到,听说西安那边,情况似乎也不怎么样。
朱棡不由得是笑了两声,乐。
但他很快,又愁眉紧锁。
思量一番之后。
“传令下去,就说王府近来用度紧张,让太原府以及周边各州县的官员,多‘体谅’一些,主动送些钱粮来,帮衬帮衬。”
“至于罪责……”朱棡冷笑一声。
“自然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奸商,蛊惑人心,扰乱边贸!”
“本王也是受了他们的蒙蔽啊!”
……
……
半个多月前。
甘州榷场的大黄价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开始坠落。
而应天府。
秋闱,也就是乡试,阅卷工作,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应天府的乡试,历来是腥风血雨之争。
不仅有府内学子,周边苏州府、扬州府等等中/央直管府的尖子,也都汇聚于此。
更有国子监的监生们憋着一股劲儿。
这一回的主考官,乃是翰林学士刘三吾。
这位洪武十七年入仕的大儒,治学严谨,向来铁面无私。
试卷皆已誊录,用朱笔誊写,弥封了姓名,以防舞弊。
考官们埋首于一摞摞的卷册之中,或蹙眉深思,或捻须点头。
贡院深处。
灯火彻夜通明。
几位分房阅卷官围坐一处。
他们面前的桌案上,等待批阅的卷宗堆积得像座小山。
烛火轻轻摇曳。
光影映照在他们脸上,表情各异。
有的凝神细看,有的低头沉吟,有的则偶尔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惊讶。
“诸位同僚。”一位胡须花白的同考官首先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新奇。
“这几日埋首卷宗,老夫倒是发现了一些以往少见的新奇文风。”
他捻起一份卷子。
“譬如这篇,论题是常见的‘民为贵’。”
“此卷行文,与寻常制艺大相径庭。段落分明,论点清晰,层层推进,倒有几分……嗯,犀利。”
“一层层剖析下来,直指问题要害,少了许多空洞的浮华,却多了几分难得的务实之气。”
旁边一位头戴方巾,显得斯文的考官立刻点头附和。
“王大人所言不差。”
“下官这几日也批阅到数份此类文章。”
“起初只觉得耳目一新,似乎有些过于简单了。”
“可仔细研读下去,便发现其论点之犀利,逻辑之清晰,远胜那些通篇堆砌典故、却言之无物的陈词滥调。”
“看他们的笔法路数,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莫非是出自同一位老师的门下?”
“正是此意!”另一位考官立刻接过了话头,声音略微提高。
“下官也听说了,那位广智侯,在京中办了个什么‘科举速成班’。”
“专教些应试的法门。”
“这些卷子,莫非……”
这话一出口,房间内瞬间安静了片刻。
几位考官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科举班?”有人立刻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质疑。
“此等急功近利之法,不过是雕虫小技,恐怕难以真正登堂入室。”
“若是科场上都是这等取巧之文,岂不是败坏了我朝的科场风气?”
那位年长的王姓考官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非也,非也。”
“取巧与否,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但单就文章论策而言,这些卷子中的佼佼者,确实是言之有物,切中时弊。”
“比起某些出身诗书世家、却只会空谈玄理的子弟,孰高孰下,一目了然。”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
“再者说了,陛下锐意革新科举,评分标准日益精细严谨。”
“甲乙丙丁,分数判等,皆有明确的规章可循。”
“咱们只管秉公阅卷,择优录取便是。”
“至于其师承何处,是名门大儒还是市井奇人,倒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王大人此言极是啊。”戴方巾的考官深以为然。
“若真是那广智侯的科举班教出来的,那只能说明广智侯教导有方,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咱们若是因此心存芥蒂,刻意避嫌,反而显得自己器量狭小,有失公允。”
“那岂不也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攀附诗书世家、打压寒门之举?”
这话立刻引来了一片低声的赞同。
“正是这个道理!”
“文章做得好,能为国效力,那便是好文章!”
一位性情略显粗豪的考官忍不住拍了下桌子,声音响亮。
“管他娘的是谁教出来的!”
主考官,当朝大儒刘三吾,此刻正独自在另一间更为安静的静室之中。
他面前摆放着各房呈送上来的拟录取名单,以及那些被认为最为拔尖的卷子。
刘三吾年事已高,但精神依旧矍铄。
灯下,他戴着在眼镜店专门配备的老花镜,仔仔细细地比对着几份策论。
“嗯,此子论《大明律》,见解确实独到,不落前人窠臼……”
“竟能从律法条文中引申出数条利弊分析,且言之有据,难得,实在难得。”
他提起朱笔,在卷首认真写下自己的评语。
随后,又在拟定的名次上郑重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