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脱古思帖木儿猛地一拍汗位扶手。

金帐里嗡的一声。

吵闹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没了。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瞪了过来。

那个老臣还趴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抹着眼泪。

那几个大胡子贵族,脖子梗得像犟驴,脸上写满了“老子不服”。

脱古思帖木儿胸口起伏得厉害,像个破风箱。

他眼神阴得能拧出水来。

他忘不了。

几年前,和林城。

天上掉下来的黑罐子。

轰隆!

烧红半边天的大火。

他的都城,没了。

黄金家族最后的脸面,烧成了灰。

明朝人……

他娘的不光会抡刀子。

还会玩阴的。

这大黄,这票据……

闻着就他娘的不是好味儿!

“传令!”

他嗓子哑得像砂纸在搓。

“所有部落!”

“马上停了!”

“不准再拿牛羊、草场去换他娘的大黄和票据!”

“谁敢私底下换,抓住了,当通敌的宰了!”

话砸在地上,咣咣响。

可汗帐里,安静得吓人。

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怪味儿。

几个手里攥着兵,部落肥得流油的大贵族,互相瞟了一眼。

嘴角撇了撇。

没吭声。

老臣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说啥。

最后,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气。

晚了。

火都烧到眉毛了。

大汗这命令,能传多远?

底下那帮红了眼的,有几个会听?

……

甘州卫榷场。

脱古思帖木儿的命令?

就像一阵风,吹过。

连个屁都没留下。

该抢的,还在抢。

该换的,还在换。

甚至,更他娘的疯了。

“哎,听说了没?大汗不让换了!”

一个牧民压低声音,眼睛贼溜溜地转。

“怕个球!”旁边一个壮汉吐了口唾沫,“天高皇帝远!大汗还能管咱们尿尿?”

“就是!再说了,你瞅瞅那边!”

有人朝着几个新搭起来的毡包努了努嘴。

那儿,几个私下里穿绫罗绸缎的明朝商人,派头十足。

手里甩着大把钞票,还有晃眼的铜钱,甚至金疙瘩。

正冲着那些刚换了大黄、票据的北元商人喊呢:

“哎,哥们儿!你那票据,我加两成收了!”

“你那捆大黄?也卖给我!价钱好说!”

“看见没?”刚才说话那人眼珠子都亮了,“明朝人自己都怕了!怕咱们把好东西换光了!”

“他们自个儿都往回买!还抬高价!”

“这说明啥?”

“说明这玩意儿,还得涨!疯涨!”

“现在不换的,那是脑子让驴踢了的傻子!”

这话,像长了翅膀,呼啦一下飞遍了整个榷场。

好多人心里头那点儿小九九,彻底没了。

连明朝人都抢着要!

那还犹豫个屁!

冲啊!

脱古思帖木儿的禁令?

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没人听。

也没人敢拦着别人发财。

谁敢拦?

谁就是挡了所有人的财路!

是所有人的仇家!

死敌!

……

草原深处。

两个挨着的部落,头人原来还能坐一块儿喝顿酒。

现在?

为了一张据说能“先提货”、“价更低”的狗屁票据。

直接拔了刀子。

“巴图尔!你个狗娘养的!敢阴老子!”

一个头领眼睛通红,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阿古拉!放你娘的屁!那批票据明明是我先跟明人谈好的!”

另一个头领也不甘示弱,手按在了刀柄上。

“谈你妈!你们部落凭啥能比我们低一成价拿到?是不是给明朝人舔腚沟子了?”

“你说谁舔腚沟子?!”

“锵!”

马刀出鞘。

上百个骑手,跟疯狗似的,嗷嗷叫着撞在一起。

人喊。

马嘶。

刀光。

血影。

为了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片子。

为了几捆黄了吧唧的草根。

自己人,先砍红了眼。

“都住手!”

好不容易,冲突被两边老人强压下去。

地上躺了一片呻吟的人。

梁子,算是结死了。

更要命的是啥?

打架了,受伤了,流血了。

得治啊。

用啥治?

大黄啊!

听说这玩意儿不光通便,还能活血化瘀,治刀伤!

药效多着呢,神药!

越打,越觉得需要。

越需要,越觉得这玩意儿金贵得要命。

操蛋的死循环。

旁边一个没掺和的小部落牧民,看着这场景,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

“疯了,都疯了……”

“为了那点黄草根,至于吗……”

……

边关,某个卫所。

蓝玉拿着底下人送来的军报,嘴角一撇。

“哦?北边那俩部落,为抢大黄干起来了?”

他手指一弹,军报轻飘飘落在桌上。

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蛮子就是蛮子。”

“狗咬狗,一嘴毛。”

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像冰碴子。

“打吧。”

“打得越狠越好。”

“等他们自己把自己打残了,省了老子多少功夫。”

在他眼里,这算个屁事。

草原上,部落抢地盘抢女人抢牛羊,打出狗脑子是常事。

正好削弱北元那帮鞑子。

对大明,只有好处。

至于那什么大黄、票据……

他不懂。

也不想懂。

但是,他嗅到了钱味儿。

他蓝玉,什么时候放走过捞钱的机会?

私下里,他的人,早就在这浑水里摸大鱼了……

……

北元王庭。

脱古思帖木儿看着雪片一样飞来的坏消息。

禁令?没人听。

票据?满天飞。

部落?打起来了。

他的脸,比草原冬天冻死人的铅灰色天空,还要阴沉。

手里那只盛马奶酒的银碗,被他手指捏得“咯吱咯吱”响。

好像下一秒就要碎了。

不能再等了。

必须搞清楚!

明朝人,到底他娘的想干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眼神像刀子,刮过帐篷里几个心腹。

最后,落在一个一直不吭声,眼神像狼一样锐利的侍卫身上。

“桑格。”

“属下在。”

那侍卫立刻上前一步。

“你,挑几个最精干,脑子最活泛的人。”

脱古思帖木儿的声音压得极低,咬牙切齿,带着一股子要杀人的狠劲儿。

“立刻!马上!给咱混进大明那边去!”

“挖地三尺,也要给咱查清楚!”

“这么多大黄,是哪儿冒出来的?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狗屁药!”

“是!”

桑格单膝跪地,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砸在地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害怕,只有冰冷的,坚定,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