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鸢从水印之中,挑出那条飞花河。
浪涛汹涌,却又收束一线,环绕周身。
看的孩子们瞠目结舌,连手中蟹笼砸在地上,都是不知。抓在里面的青蟹们也乘机悉数溜走。
看着环绕指尖,好似游龙的飞花河,杜鸢朝着几个看傻了的孩子问道:
“你们知道,我读书是为了什么吗?”
几个孩子艰难摇头,一双眼神悉数落在杜鸢指尖大渎之上。
杜鸢松开握着老剑条的手,摸向了孩子们的头顶,从瘦高男孩的发旋到小猴子的额角,语气依旧温和:
“我读书啊,就是为了让我不在这般时候困顿无力!”
想帮人的时候,拥有帮人的能力,甚至能马上看见成效,在没有比这个更让人舒心的事情了!
随之,杜鸢挑飞大渎,江河落入溪流。
干涸数年的无名河道,一瞬之间重新汇满。
那须发如星辉的老者,亦是在同一时间,望着此间方向嘴角抽搐不停。
杜鸢这随手一挑,他便被散了一半大道,亲手炼化多年的飞花河,如今已经重回天地。
从天地手中盗走一条大渎多年的他,不仅在无法将之拿回,甚至今后,他都要尽量躲着这条河去。
否则大道相冲,怕是难活!
而河畔的孩子们还没从震撼中回神,只看见杜鸢衣袂轻拂,刚才还万般汹涌的河水在他面前已经彻底温顺。
连浪头都变得轻柔无比,好似生怕惊扰天人。
这个时候,小猴子忽然拉了拉杜鸢的衣角,声色发颤却又满是憧憬:“先生,书里也能教这个吗?”
杜鸢笑着点头,指尖点向河面,浪花随即挽做白花,几个孩子一人一朵的飞入他们手心。
“书里藏着比这更广阔的天地,只要你们愿意读,总有一天,能看见远超今日的风景!”
京都周遭,暗骂不停,可却无有一人胆敢真的开口,也就别说上前而来。
大渎开流,还近在咫尺,皇帝那边又要他们费尽心力的去瞒着了。
杜鸢立在原地陪着几个孩子们欣赏着眼前风景。
良久之后,忽然有一个孩子好奇问道:
“可是,先生,您还是没说您来这儿是做什么呢?”
杜鸢从山印之上取出了那架青铜战车,不同的是,此前,它狰狞如神,如今却小巧的好似玩具。
“我是来这儿,送一个东西去西南的。现在,也正好该送过去,叫我朋友帮帮忙了!”
说着,杜鸢便将那青铜车驾,放入江流之中。
说来也奇,明明应当松手即沉,可却稳稳漂浮江面,继而顺流而下。
如此一幕,可叫孩子们彻底惊奇了起来,什么大渎,飞流,神通,对一群孩子而言,都没这个有趣。
“先生,先生,书里还能学会这个吗?”
杜鸢颔首笑道:
“能的,能的,自然是能的。”
这让孩子彻底憧憬了起来:
“读书真好啊!”
杜鸢亦是跟着认真点头,感叹道:
“是啊,读书真的好啊!”
恰在此刻,那个羊角辫女孩忽然指着河对面说道:
“先生,对岸有个好漂亮的姐姐!”
杜鸢起初还以为是小猫过来了,正欲起身,却瞥见来者并非小猫。
虽然同样惊艳,但确乎比小猫少了不少惊艳。
小猫的美是那种所有地方都符合想象的美,这一位,杜鸢觉得比一路见过的都好看一二,可却没有小猫那般的极致。
且,对方身形十分飘渺虚幻。
似乎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这让杜鸢知道,对方状况不算太好。
皱眉凝视片刻,方才对着孩子们说道:
“今后啊,就能让你们父母回来了,所以快些回家歇息去吧!”
孩子们依言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结伴而去。
待到所有孩子都消失在了芦苇丛里,河畔的女子方才踏过河面走到了杜鸢身旁。
她旋即敛衽躬身,声音清浅如露:“寒秋宫末代宫主,见过前辈。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杜鸢抬手虚扶道:
“不过是个读闲书的,名号之类不必挂心,到是你,你似乎状态不太好啊。”
说罢,杜鸢又问道:
“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忙的吗?”
遇到有人有难处了,能帮一把,自然是要帮一帮的。
女子——或是说这位仙姿绰约的宫主,轻轻摇了摇头:
“萍水相逢,不敢如此。且这样其实就够了。”
杜鸢斟酌道:
“你似乎有什么心事?既然萍水相逢,那不妨试着说一说,反正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今后也难再见。”
仙子轻笑道: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也没什么说不说不得的,晚辈只是好奇,前辈在京都如此作为,难道不担心旁人因此心生怨怼,暗暗谋算于您吗?”
杜鸢摇头笑道:
“我读书是为了在心头愤愤不平之时,可以有所为,而不是去顾及一群蝇营狗苟之辈的眼光与心思。”
杜鸢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些离开的孩子道:
“我这书啊,是给我自己,还有他们读的,可不是给那些腌臜东西读的!”
随之,杜鸢又指向了京都。
仙子认真欠身:
“前辈实乃我辈楷模,晚辈深感佩服。只是前辈当真还愿意与晚辈说下去吗?毕竟晚辈与前辈比起来,实在是俗念缠身的凡夫俗子。”
“不是恶人,那就谁都能和我谈!所以,究竟是什么事情?”
仙子闻言,目光又落回京都方向,笑意里掺了些缥缈的怅然:
“我其实早就该走了,只是一直放心不下,要找一个人。为了找他,我去了很多地方,甚至踏遍千山去找过上古神物‘万世’,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她顿了顿,语气又亮了些,似是想起了转机:
“只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大世将至,各家都在行走不停,是以,我偶然遇见了一位阴阳家的前辈。”
“我求他为我占了一卦。他说我其实就差一点,便能寻到,可也就是因为差了那么一点,而永远都差了一线.”
到这儿,仙子不由得落寞了起来:
“因为我找的那个人,已经得了一段天定良缘。只是,定的良缘不是我。”
那位前辈断言,她差的那一线,就是在寻万世之时。随之便越行越远,再无机会。
因为只有那一段,他始终看不了,摸不透。
杜鸢沉默了。这种情根深种的遗憾,旁人实在插不上话,只能静静做个听众。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仙子忽然又笑了,眼底的落寞亦是渐渐散去:
“我本以为,得知这些后该默默放手才是。可那位阴阳家前辈,还为我道破了另一个天机。”
她抬起皓首,月光落在她睫上,眸里毫无悲戚,反倒藏着几分安然的自得,只是那尾梢又绕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
“他说,我若来京都,便能替那人挡下一场劫。所以我安置好唯一的弟子,便独自来了这京都”
仙子起身茫然看向四野,寻不到那人,却又找到了那人:
“替他应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