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大帝张兴东之长路漫漫任我闯

紫霄宫的晨钟敲到第七响时,张兴东正蹲在凌霄宝殿的梁柱上。龙袍下摆垂到金砖地面,扫过那些被香火熏得发亮的地砖,他手里攥着半块芝麻饼,是昨夜巡南天门时从土地公那里讨来的。

“陛下!”太白金星的拂尘差点缠上他的龙角,“众仙都在殿下候着了!”

张兴东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翻身跃下梁柱。三百年前他刚从人间来天界时,总爱这么上蹿下跳,直到把老君的炼丹炉踩出个窟窿,才被众神逼着学天帝的规矩。可此刻他踩过玉阶的脚步声,还是带着当年在人间走山路的轻快。

“今日不朝会。”他扯下冕旒往案上一扔,珍珠滚落的脆响惊飞了殿梁上的灵雀,“去趟归墟。”

太白金星的胡须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归墟那地方三千年没人敢去,当年女娲补天时剩下的五色石沉在那里,如今早成了各路精怪的乱葬岗。可他看着张兴东解下梁柱上那柄铁凿——三百年前修桥的家伙什,此刻刃口还闪着人间的铁光,便知道这位天帝又要犯“老毛病”。

南天门的云层刚过腰际时,张兴东突然停住脚。云隙里飘着只断了线的风筝,竹骨上糊着的桃花纸已经泛黄。他认得那风筝,是人间镇口王寡妇家的小柱子放的,去年清明他微服私访,还帮那孩子把风筝放上云霄。

“捎回去。”他把风筝塞给守将,自己踩着云气往下坠。风灌进龙袍的瞬间,他想起当年在人间架天桥,踩着悬空的木梁往下看,也是这样天旋地转的快活。

归墟的黑水泛着青磷色的光。水底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有人在敲锣,又像谁在砸石头。张兴东跃入水中时,看见群夜叉正围着块五色石敲打,石缝里嵌着柄锈迹斑斑的斧头——那是大禹治水时用过的,斧柄上还刻着“定九州”三个字。

“住手。”他的声音在水里炸开,龙袍上的金线突然活过来,化作金鲤缠上夜叉的脚踝。三百年前他刚当天帝,说话还带着人间工匠的粗嗓门,如今却能让海水都跟着他的语气震颤。

“天帝管天管地,还管我们挖石头?”个夜叉举着锤子嚷嚷,锤头还沾着五色石的碎屑。张兴东突然笑了,这泼皮模样倒像当年和他一起修桥的二柱子,那年二柱子敢跟县太爷的轿子叫板,就为争块好石料。

他没答话,只是抡起铁凿往五色石上敲。凿子落下的瞬间,石缝里突然射出道金光,照出水底藏着的万千魂魄——有治水时淹死的河工,有填海的精卫鸟,还有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蹲在石堆里凿石头,侧脸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这是……”太白金星的拂尘掉在水里,“是当年随大禹治水的工匠魂魄!”

张兴东的铁凿顿在半空。他想起修桥时见过的石碑,刻着“治水死者三千”,那时他总对着石碑发呆,想不通这些人抛家舍业,就为把石头扔进水里。此刻那些魂魄围着他打转,手里都握着虚幻的凿子,跟着他敲石头的节奏晃悠。

“他们在补石。”张兴东突然明白,五色石的裂纹里,藏着的是未竟的心愿。大禹的斧头之所以嵌在石缝,是因为当年治水到最后,他想把斧头留给后来人,却被归墟的暗流卷进了水底。

“把斧头取出来。”他对魂魄们喊,自己的凿子却换了个方向,开始顺着裂纹雕琢。三百年的天帝生涯,他早把“规矩”刻进了骨头,可此刻握着铁凿的手,却比在凌霄宝殿批奏折时更灵活。魂魄们跟着他的节奏敲打,黑水渐渐泛起暖意,竟像人间铁匠铺里的炉火。

突然一阵巨浪拍来,夜叉们骑着玄龟卷土重来,手里的锤子淬着共工氏的戾气。张兴东认得那戾气,三百年前撞断天柱的家伙,如今总在暗处煽风点火。他没回头,只是对魂魄们喊:“左三凿,右五凿,还记得这法子不?”

这是人间修桥时的口诀,左边三凿定根基,右边五凿稳桥身。魂魄们突然沸腾起来,虚幻的凿子齐整地落在五色石上,竟敲出《大夏》古乐的调子——那是大禹治水时传下来的号子。

张兴东的铁凿与大禹的斧头突然相击,迸出的火星在水底炸开,化作漫天星子。他看见个老工匠的魂魄,正举着凿子往自己当年修的石桥方向看,桥栏上那只狐狸石雕,此刻正对着归墟的方向发光。

“青丘那边出事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起身,就见黑水突然往两边分开,条玄色大鱼驮着个红衣少女游来,正是三百年前桥洞里的那只红狐,此刻她鬓边的野菊沾着水汽,像是刚从人间赶来。

“不周山的裂缝又大了。”红狐的声音带着急喘,“共工说要让所有天帝忘了的东西,都从裂缝里爬出来。”

张兴东突然想起登极时立下的誓言,说要斩断凡根才能公正。可此刻握着铁凿的手心全是汗,和当年修桥时怕木梁塌了的感觉一模一样。他看着水底那些跟着号子敲打石头的魂魄,突然明白所谓天道,从来不是冷冰冰的规矩。

“你们在这儿补石。”他把铁凿塞进个年轻工匠的魂魄手里,自己拽着红狐往水面冲。龙袍在水里铺开,像朵巨大的莲花,那些魂魄举着虚幻的工具跟在后面,竟在水底踏出条金光大道。

不周山的裂缝里喷着黑雾,共工的黑龙正用爪子撕扯补天剩下的彩石。张兴东跃到裂缝边时,看见黑雾里裹着无数物件——有孟姜女哭倒的长城砖,有都江堰冲垮的木杩槎,还有他当年修桥时掉的那截小指骨,此刻正闪着白光。

“看看这些被你们天帝忘了的东西!”共工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大禹的斧头在归墟生锈,工匠的魂魄在水底沉眠,你以为穿上龙袍,就不是那个抡凿子的凡夫了?”

张兴东没接话,只是解下龙袍往裂缝里扔。金线织就的龙袍在黑雾里散开,化作万千铁索,缠住那些要冲出的物件。他转身对跟着来的魂魄们喊:“搭架子!左三右五,老规矩!”

魂魄们突然有了实体般,搬来碎石垒起支架,红狐化作火狐衔来松明子,照亮裂缝深处。张兴东捡起地上的彩石,想起当年修桥时,石匠们总说“石头有灵,你对它好,它就护你”。他把那截小指骨嵌进彩石,突然觉得心口的位置,像被暖炉烘着似的。

“你以为这样就能堵住?”共工的黑龙喷出戾气,却被魂魄们用凿子敲成了碎末。那些工匠魂魄越聚越多,竟在裂缝上搭起座悬空的栈道,和张兴东当年修的那座人间石桥一模一样。

“天道不是堵裂缝的。”张兴东往栈道上钉进最后根木楔,“是让走的人记着,桥是怎么架起来的。”

黑雾渐渐散去时,他看见栈道上刻满了名字,有治水的河工,有筑城的民夫,还有个叫“张兴东”的石匠,旁边刻着“修桥三十年,未敢忘初心”。红狐蹲在栈道尽头,尾巴扫过那些名字,像在拂去岁月的尘埃。

回紫霄宫的路上,太白金星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下次朝会……”

“改在桥头上开。”张兴东踩着云气大步流星,龙袍的下摆扫过人间的炊烟,“让土地公备些芝麻饼,我请众仙尝尝人间的味道。”

三百年之后,有樵夫在不周山的栈道上,看见个穿龙袍的人蹲在那里凿石头,旁边有只火狐衔着松明子照亮,栈道的新木头上,刻着行歪歪扭扭的字:长路漫漫,有凿子在,就有桥在。

而人间那座石桥,每逢月圆就会多出块新石料,石上总留着铁凿的痕迹,像极了天宫紫霄宫梁柱上,那位天帝偷偷刻下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