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大帝张兴东之一肩挑起千古情

紫霄宫的玉阶上积着三千年未化的霜,张兴东踩着云纹朝丹陛走去时,鞋尖沾着的人间尘土正簌簌落在金砖上。太白金星捧着的天表在掌中微微发烫,那上面朱砂勾勒的二十八宿方位,已有七处被墨色侵蚀——北海玄龟的背甲裂开了第三道缝,西昆仑的蟠桃根须正往幽冥深处扎,而南瞻部洲的人间,有座石桥在昨夜的暴雨里塌了,压碎了桥洞里两百年的狐巢。

“陛下,”太白金星的拂尘扫过案几,带起一串星子,“共工氏的戾气又漫过不周山了。”

张兴东接过天表的手指顿了顿。案头的青铜灯盏里,灯芯正爆出第三朵灯花,这是他登极以来第七千六百次见到灯花。三百年前他还是人间那个修桥的工匠,此刻龙袍上绣着的日月星辰却比他凿过的所有石料都要冰冷。

“去看看。”他起身时,冕旒上的珍珠相撞,发出雨打芭蕉的轻响。

南天门的守将捧着令牌的手在发抖。他们都记得这位天帝登基那日,没有祭天的礼乐,只有他从人间带来的一把铁凿,至今还挂在凌霄宝殿的梁柱上。此刻张兴东踏过云海,脚下的云气突然翻涌成浪,他低头时,看见云隙里浮着座熟悉的石桥——正是他当年在人间修的那座,此刻桥身断裂处,露出半截未朽的狐尾。

“是青丘的灵狐。”太白金星的声音带着惋惜,“三百年前您修桥时,这狐狸总来偷您的干粮。”

张兴东伸手按在断裂的桥面上,掌心传来骨肉相离的痛感。他想起那年寒夜,自己缩在桥洞凿石头,一只火狐衔来松明子,尾巴扫过他冻裂的手背。后来桥成之日,他在桥栏刻了只衔花的狐狸,如今那石雕正从裂缝里渗出血珠。

“水神共工又在闹什么?”他抬头时,眉间已凝起霜雪。

不周山的断峰在戾气里若隐若现。共工的黑龙正啃噬着撑天的巨柱,柱身上张兴东当年补上去的青铜铸件,已被啃出蜂窝状的孔洞。三百年前他以凡人之躯登天帝位,正是因共工撞断天柱时,他抱着青铜熔液纵身跃向裂缝,那铸件至今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陛下!”黑龙突然昂起头,獠牙上挂着的青铜碎片闪着寒光,“你以为补得天柱,补得了人心吗?”

张兴东的目光落在黑龙脚边——那里躺着只奄奄一息的红狐,正是桥洞里那只。它的前爪还攥着半块干饼,是三百年前他落在桥洞的干粮。

“当年你修桥,是为了让凡人过河。”共工的声音从戾气深处传来,带着青铜摩擦般的沙哑,“如今你做了天帝,倒忘了谁在寒夜里给你暖手?”

龙袍的玉带突然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登极前夜,青丘狐帝来求他,说人间的桥压了狐巢,能不能挪挪桥墩。那时他正忙着调和四极,只挥挥手让仙官去办,却不知仙官嫌狐狸碍事,竟在桥墩下埋了镇邪的符咒。

“陛下的铁凿,还认得当年的石头吗?”共工的笑声震落漫天雪。

张兴东解下腰间的铁凿。三百年过去,木柄上的裂纹里还嵌着人间的泥。他跃下云端时,看见红狐突然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像极了那年寒夜的火光。

“凿开镇符。”他对赶来的土地公说,铁凿落下的瞬间,桥基下爆出青紫色的符咒火光。红狐发出一声哀鸣,化作个红衣少女,鬓边还别着朵枯萎的野菊——正是三百年前他插在桥缝里的那朵。

“多谢张郎。”少女的手指抚过他手背的旧伤,那里曾被凿子划开,是她用唾液舔愈的。

张兴东突然想起自己为何要修那座桥。当年河对岸有个绣坊的姑娘,总在桥头等他送修好的木梳,后来姑娘染了时疫,他便想修座结实的桥,让郎中能早些过河。可桥成那日,姑娘已经下葬了,他在桥栏刻了只狐狸,是因为姑娘总说,她的前世是只偷食的狐。

“天柱快塌了。”太白金星的声音带着哭腔。张兴东抬头,看见撑天巨柱上的青铜铸件正在剥落,露出里面他当年嵌进去的半截手指骨——那时青铜熔液太烫,生生烫掉了他一截小指。

“共工,”他握紧铁凿,“你要什么?”

“要你记着自己是谁。”共工的戾气突然散开,露出身后的景象:西王母的蟠桃园里,桃树的根须缠着无数锁链,锁着那些被天帝遗忘的执念;东海龙宫的珊瑚丛中,沉睡着他当年造船用的斧头;而人间那座石桥的裂缝里,正长出新的桥基,是红狐用三百年修为凝结的骨殖。

张兴东突然明白,他补的从来不是天柱,而是自己登极时斩断的人间情肠。当年他舍弃凡胎时,将所有记忆封进青铜铸件,以为这样就能公正无私,却不知那些被封存的情感,正化作戾气啃噬三界的根基。

“用我的龙筋去补。”他扯断腰间的玉带,龙袍下露出闪着金光的脊椎,“再把我的记忆熔进去。”

太白金星哭着阻拦时,他已经握住了铁凿。三百年前他为凡人补桥,此刻要为三界补上自己的魂魄。红狐突然扑上来,化作一道红光缠上他的手腕:“当年你护我,如今换我护你。”

铁凿落下的瞬间,张兴东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绣坊姑娘临终前绣的狐纹帕子,红狐偷来的松明子在雪夜里跳动,共工撞断天柱时飞溅的星辰,还有自己登极那日,青铜铸件里渗出的第一滴血。

当新的铸件嵌入天柱,漫天戾气突然化作流萤。红狐的身影渐渐透明,化作桥栏上那只石雕狐狸的眼睛,而张兴东的龙袍上,不知何时多了朵野菊,在星辰间轻轻摇曳。

“陛下,”太白金星看着天表上褪去的墨色,“二十八宿归位了。”

张兴东摸着掌心新长出的小指,那里还带着青铜的温度。他转身望向人间,那座石桥正在晨光里焕发光彩,桥洞里有只新生的小狐狸,正叼着半块干饼,朝桥上走过的樵夫摇尾巴。

紫霄宫的灯盏又爆出灯花,这次是暖黄色的,像极了那年寒夜的火光。张兴东拿起案上的铁凿,在新铸的天表背面,刻下一行小字:所谓天道,不过是记着每一个被善待过的瞬间。

三千年后,有凡人在不周山的岩壁上,发现了半截嵌在石头里的铁凿,木柄上的裂纹里,还藏着朵永不凋零的野菊。而每逢月圆,人间那座石桥的栏板上,总会映出一帝一狐的影子,在星辉里慢慢修补着桥缝,就像修补着岁月里所有被遗忘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