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末日尘埃 >  第364章 会动的佛像

当薛羽缓缓睁开双眼时,他首先感受到的并非外界的光线,而是自己体内那剧烈的心跳声。这声音仿佛被囚禁在一个青铜罐子里的鼓,隔着一层厚厚的甲胄,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的耳膜,带来一种沉闷而又震撼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依然蜷缩在那尊巨大佛像的掌心之中,然而,这掌心的纹路却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呈现出灰白色的石质,此刻竟被血月的光芒映照得通红,宛如被浸泡在熔化的铁水中一般。

那只巨大的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天空并未因此而恢复原本的澄澈。相反,一层更为厚重的绛色雾气笼罩了整个天空,使得四周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层雾气中,无数细碎的白色碎屑如雪花般缓缓飘落。这些碎屑不知从何处而来,此刻它们正像雪一样轻轻地飘洒着,每一片触碰到薛羽身上的青铜甲胄时,都会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并在甲胄上蚀出一点青黑色的斑点。有一片落到了薛羽眼前,薛羽才看清雪花是什么东西,冥纸。

佛像本身也出现了异变:原本低垂的另一只手竟抬了起来,五指虚握,仿佛要接住什么;佛头滚落的位置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截蠕动的灰白肉柱,表面布满细小的眼珠,齐刷刷转向薛羽的方向。更远处,那些僵尸僧人并未散去,而是保持着仰头姿势,排成一列纵队,从主殿废墟一直延伸到雾的深处,像一条由尸体串成的念珠。他们的僧衣正在风化,碎布下露出的皮肤布满青黑符咒,随着呼吸(如果那还能叫呼吸)微微起伏,符咒边缘渗出淡金色的血。

青铜甲胄仍包裹着他,但已不如先前紧密。平安扣的光熄了,甲胄的缝隙里钻出几缕暗红色的雾,像细小的蛇。薛羽试着动了动手指,甲胄发出干涩的摩擦声,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裂纹中隐约可见他自己的血,却已不再是鲜红色,而是带着星芒的银,仿佛被血月同化。

最诡异的是声音:梵音确实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频的嗡鸣,像千万只蜜蜂在颅骨内振翅。嗡鸣的节奏与僵尸僧人起伏的胸口同步,每一次起伏,雾就更浓一分,佛像掌心的石纹就裂开一道新的缝隙。薛羽忽然意识到,那嗡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自己的身体——青铜甲胄正在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与这座死寺、与那轮血月、与巨鸟的残屑共振。

他抬起头,发现血月竟真的近了许多,大得几乎占据半个天空。月面不再是光滑的圆,而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沟壑,沟壑里流动着液态的光,像一条条血管。在最大的那道沟壑深处,有什么东西正缓缓蠕动——像是一只瞳孔,却不是巨鸟的,好像是他自己的倒影:一个被青铜包裹、裂隙中渗出银血的人影,正隔着月面与他对视。

佛像的拇指忽然动了动,像是要将他抖落。薛羽的背脊紧贴石纹,听见下方传来“咔嗒”一声——那是僵尸僧人队伍最前端者,抬起了脚。

佛像的动作不是“苏醒”,而是“被接管”。

那十几米高的石躯,原本是镇寺的法相,如今却成了某种更庞大意志的传声筒——石壳只是容器,真正的“佛”早已不知何时死去,此刻驱动它的,是巨鸟左眼(血月)投下的瞳光。

当佛像的左手缓缓抬起、五指虚握,它并不是要接住什么,而是在模仿巨鸟振翅时收拢的骨帆;拇指微屈,则是在复刻巨鸟用爪攫取猎物的预备姿态。换句话说,整座佛像正在被“同步”成巨鸟在地上的投影,一尊用石头雕刻出来的、迟缓却不可违抗的“分身”。

僵尸僧人之所以齐步前行,也是在响应这个同步——他们胸口符咒的金色血液,与血月沟壑里流动的光脉同频;每一次起伏,都在为石佛注入新的“指示”。

因此,当佛像的拇指开始抖动,真正想抖落薛羽的不是石质本身,而是那只仍在高空盘旋的巨鸟:它透过血月俯视自己的“影子”,发现掌心里竟有一只青铜跳蚤,于是影子便做出驱赶的动作。

更阴冷的推论是:薛羽胸口的平安扣曾在巨鸟俯冲时亮起,说明甲胄与巨鸟的力量相冲。如今平安扣熄灭,甲胄裂隙渗出的银色星芒,正与血月沟壑里的“血管”遥相呼应——佛像的下一个动作,或许不是抖落,而是“握拢”。

它要攥碎那只跳蚤,让甲胄里流出的银血顺着石纹汇入地底。

薛羽几乎是滚下佛像的。

青铜甲胄在膝弯处刮出一串火星,石屑与风化的金漆簌簌溅起,像一场仓促的葬礼为他让路。佛像表皮本就斑驳,此刻被他的重量震得大片剥落,一片片灰白碎壳在空中旋舞,与天上落下的纸钱混在一处——那些纸钱薄如蝉翼,却沉得带着铁锈味,一沾地就碎成更细的灰。莎莎声在耳后连成一片,仿佛无数细小的嗓子在齐声低诵:

“且留步——且留步——”

薛羽不敢回头。

他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跑,离这尊正在“活过来”的石佛越远越好。靴底踏过断砖碎瓦,每一步都踩进半尺深的纸灰,像踏进一场倒流的雪。血月的光被纸钱遮蔽,天地昏红,风却越来越冷,带着潮湿的泥土腥与尸油味,直灌进他的喉咙。

就在他刚冲出废墟中心、一脚踩上枯草丛生的石阶时,头顶忽然暗了。

不是云,是影子——上百条影子,整整齐齐,像一条黑河从空中淌过。薛羽僵着脖子抬头,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最先闯入视野的,是两只黄鼠狼。

它们直着身子,足有三米高,白袍拖曳至脚踝,袍角却浸着湿泥,一路滴落黏稠的暗绿。每只黄鼠狼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罩是整颗风干的人头骨,颅顶凿孔,幽绿的火舌从七窍里钻出,照得两张尖嘴上的胡须像淬毒的银针。灯笼一摇,火光便在半空拉出一道弧线,像给后来者指路。

紧随其后的,是一具比佛像还高的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