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才打断他的话:“跟冯一涛的账,哪能算在你头上?说到底还是咱们车间挡了他的财路,他自然要咬咱们,这是集体跟私心的矛盾,跟你个人没关系!”
刘永才看了一圈众人,最后目光又落在赵瑞刚身上,声音掷地有声:
“往后你该咋干还咋干,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只要是为了大队好,为了把国家任务干漂亮,不管你想啥招,大队干部、全体社员,都跟你站在一块儿。天塌下来,有咱瓦窑大队一千多号人顶着!”
“只是下次再冒险,得先跟我透个气——我这老骨头经不住吓,国家的任务,也经不住半点差池。”
赵瑞刚心头一热:“知道了,大伯。”
说归说,刘永才终究还是不放心,站起身往门外走:
“走,先去车间看看。机器要是没擦干净,齿轮的油要是没抹匀,看我不拿板尺抽你小子手心!”
赵瑞刚乐呵呵地跟了上去。
时间过得飞快。
第三天下午,瓦窑村大队部的院子里就挤满了看热闹的社员。
谁都没想到,县里维修站的副站长马松山,会带着婆娘刘艳娟,跟在县委办公室王干事身后,蔫头耷脑地进了村。
大队部墙上“实事求是”的红漆标语刷得十分显眼。
刘永才坐在长条桌主位,赵瑞刚、刘富贵、张根旺等干部分坐两侧。
桌上的搪瓷缸子倒着半缸子凉茶,却没人动。
办公室的门窗都敞开着,外面的社员能将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王干事清了清嗓子,率先开了口:“永才同志,各位社员,县委调查组经过核实,马松山同志的爱人刘艳娟同志,之前听信谣言,写了不实举报信,给刘永才同志和瓦窑大队造成了不良影响。今天带他们来,一是认错,二是给瓦窑大队正名,落实‘实事求是’的精神。”
马松山往前挪了半步,穿着洗得发白的干部服,显得有些局促。
他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刘永才等人,又瞥了一眼院子里黑压压的人群,硬着头皮开口:
“刘队长,各位乡亲,是我糊涂。前阵子我婆娘听了些没影的话,说瓦窑大队有‘通匪’的事儿。她胆小,就写了那信……我一时糊涂,帮着递到了调查组。现在组织查清楚了,是不实举报,所以我带她特来赔罪。”
他说着,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刘艳娟。
刘艳娟穿着花布褂子,脸涨得通红,头埋到胸口,攥着衣角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半晌才蚊子似地哼了句:“对不住……”
自从她嫁给马松山,又托关系调到了县供销社工作,自认为比村里人高出半个头,向来回娘家都趾高气扬,骄傲得像个花孔雀。
没成想今日竟然当着全村社员的人低头认错,心中直觉的丢脸丢大了。
刘艳娟的爹是个干瘦的庄稼老汉,名叫刘槐山,向来对刘永才尊重有加。
听闻这次队长遭难竟然是自家闺女搞鬼,只觉得羞愤难当。
但一头是大队集体和队长,一头又是自己宝贝闺女。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刘永才就深深鞠躬。
哽咽道:“刘队长,都怪俺家闺女不懂事,瞎咋呼。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刘永才给最边上分队长张有生的递了个眼色。
张有生明了,上前扶起刘艳娟的老爹,将他带到大队干部这边。
宽慰道:“槐山叔,这事儿跟你没干系,你别怕!”
明显是把刘槐山摘除在事件之外。
院子里的社员们议论纷纷,对着马松山夫妻俩指指点点。
有抽着烟袋子老汉们边啐边骂:
“呸,副站长了不起了?竟然敢诬陷我们队长!”
“那举报信写得比唱小调还花哨,现在傻眼了吧?”
“就是,现在咋耷拉脑袋了?”
“你们知道不,德昌大哥被砸断了腿,就是马松山这老小子使的坏!”
“嚯!这是逮着我们瓦窑大队欺负啊!就该狠狠治治他!”
有穿着蓝褂子的妇女句句带刺:
“她刘艳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了谁都瞧不起的样子,现在咋脸红了?”
“竟然帮着外人对付自己大队,槐山大哥老两口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她还知道羞了?头都不敢抬了!”
……
社员们细细密密的话语像针一样刺向站在会议室里的马松山夫妇,恨不得在他们身上刺出几个窟窿来。
要不是刘永才一早交代过大家要安静旁观,怕早有耐不住性子的社员上去给马松山两拳了。
刘永才这才端起搪瓷缸,喝了口凉茶,然后伸手对着门外的社员压了压手。
社员们慢慢安静了下来。
刘永才的目光扫过马松山夫妻:“赔罪是应该的。瓦窑大队自成立以来,从没做过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社员的事。‘通匪’这帽子,扣得太沉太重。”
他放下缸子,看向县委的王干事,声音洪亮:“组织上既然说查明了,那就得公事公办——该给大队正名的,按程序来;该追究责任的,也不能含糊。”
王干事站起身,走到会议室正中间。
他清了清嗓子,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面对着院里的社员们,展开来高声念道:
“经县委研究决定:马松山同志身为维修站副站长,明知举报材料不实仍协助递交,犯了自由主义错误,给予行政记过处分,一年内不得参与评优晋升。”
“刘艳娟同志,身为县供销社售货员,捕风捉影撰写诬告材料,造成不良影响,撤销其售货员职务,回生产队参加劳动改造。”
他顿了顿,扬声补充:“县委将下发正式文件,在全县公社、大队张贴,为瓦窑大队及刘永才同志正名,澄清‘通匪’谣言。”
念完文件,王干事看向刘永才:“刘永才同志,这是组织上的处理意见,瓦窑大队这边……没意见吧?”
刘永才没立刻回话,眼角余光瞥见赵瑞刚边听边微微摇头。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王干事所念的文件里,从头到尾没提马松山背后是谁,显然是想把事儿全扣在马松山两口子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