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付闻樱阖起的眼皮下,眼球正快速滚动。
她听见电话铃声响起,是孟怀瑾接的,接完,转身递过来一个相框,正是昨晚那个,他说已经换了新的,可拿到手里的时候,玻璃仍是碎的,甚至割伤了她的手指,血一下子渗进裂缝,染红了照片。
“妈妈,”孟宴臣喊她。
付闻樱抬头看,红幕前,她的丈夫和儿女正在微微笑着,喊她坐到他们身边,拍全家福。
正要答应时,背后的红幕却突然活了,流动着的稠密浓艳,高高掀起,仿佛怪物的嘴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没了她的家人,接着又向她扑来。
却在扑面的瞬间消失不见,脚下清清凉凉,只有一条浅浅没过脚踝的温顺红河。再看远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宁静祥和,无风也无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踩水声响起,许沁跑过来拉她,白白净净的脸上笑容纯真,“妈妈,快过来拍照呀,我们已经把哥哥吃掉啦——”
“什么?”
就在这时,一股刺鼻的腥气直冲面门。
付闻樱突然发现,那双抓着自己手沾满了血,吓得她立刻挣开。
“妈妈,”许沁嘴角沾血,表情困惑,“妈妈,为什么拒绝我呀,明明是我们三个一起把哥哥吃掉的。”
不不不,付闻樱疯狂摇头,想往另一个方向跑,却被孟怀瑾堵住去路,“闻樱,你要去哪儿?”
“宴臣,宴臣呢?”她抓住丈夫血迹斑斑的白衬衫,急切地问:“我们的儿子呢?”
“他就在这里。”
“哪儿?”
“这儿。”孟怀瑾笑容诡异,指了指地面。
付闻樱终于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红河,而是腥臭粘稠的血水,她的手像刚从里面拿出来似的,滴滴答答,淋漓不尽。
“走吧,妈妈,我们去拍全家福。”
许沁和孟怀瑾一左一右,架着她往相机那边走,“别让宋焰等急了。”
不远处,宋焰已经站在本该属于孟宴臣的位置上,双手插兜,鼻孔朝天,满脸不耐烦。
许沁说:“因为哥哥已经被我们吃掉了,总要找个人代替他吧。”
付闻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孟怀瑾!孟怀瑾!”
她拼命地挣扎起来,宋焰是个什么东西,还想代替她的儿子。
“闻樱啊,”孟怀瑾劝道:“沁沁从小没了父母,再说宴臣他已经……”
放你妈的狗屁!
付闻樱气得浑身发抖,“孟怀瑾!宴臣是你的亲儿子!”
然而下一秒,她就睁开了眼,紧接着,心口处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她喘息着,平复着,眼珠转动着,渐渐看清白色的墙壁和浅色的窗帘。
确定只是一个胡思乱想的噩梦后,付闻樱长吁一口,翻过身,却发现枕边是空的,孟怀瑾不在。摸一摸,被子里的温度很低,人应该离开了很久。
静默片刻,她起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显示时间还早,不到五点,顶栏消息通知不少,但没有孟怀瑾留下的只言片语。
结婚三十多年,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
扑通扑通,先前那股因噩梦带来的惊惶不安再度重卷,付闻樱不由手抚上心口。
思来想去,她给孟宴臣拨了个电话,用的另一个卡号,因为常用的那个被他拉黑了。
但孟宴臣拒接。
付闻樱反倒松了口气,放下手机,没再打。
五分钟后,孟怀瑾从外面回来,“你醒了,闻樱。”
付闻樱一听就皱起了眉。
孟怀瑾的嗓音变了,不知道是不是着了凉,嘶哑无力,还带着令人揪心的浓腔。
她正要关心,忽然啪的一声,灯被打开,孟怀瑾转过身,惨白的灯光骤然照亮他的脸,吓付闻樱一跳,仿佛看到了一只鬼。
“老孟?”
“…哦,怎么了?”
“你的头发——”付闻樱用力眨眼,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并没有,孟怀瑾的头发全白了,连脸都是青白的,人也驼着、皱着、颤巍巍的,肉眼可见地衰败。
“发生了什么事?”付闻樱鞋都不顾穿,下床直奔过来,伸手就要去摸他的红眼眶。
孟怀瑾躲开,自己用手指抹了抹,“没什么。醒得早,下去转了一圈,天气冷了,我打了好几个喷嚏……”
付闻樱不听,一把拽住他的手,冰得她的心惊,“是不是宴臣又冲你发脾气了,又说什么狠话了?”
孟怀瑾枯树皮般的脸,脉络一筋一筋地抖了抖,最终扯开一丝弧度,似哭非笑的,有点难看,“没什么。”
付闻樱以为自己猜中了,声音不自觉地严厉起来,“你不用替他遮掩,那孩子真是——”
但话到最后,却没了下文。
想起孟宴臣昨晚那个样子,还有那个梦,她身上仿佛针扎似的,教训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付闻樱很快坚定了态度,那终究是她的亲儿子,宋焰想借许沁鸠占鹊巢,坐享其成,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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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之前,和宋焰他舅舅商量商量,年底前把这事定下来,婚礼可以以后再补。”
刚说完,孟怀瑾的身体突然压了过来,沉甸甸的,像是失了力气,“……抱歉,闻樱,”他勉强撑住,“我想躺会儿。”
付闻樱不说了,赶紧搀扶他到床边坐下,一边帮着拍背一边问:“早上吃药了吗?”
孟怀瑾微微摇头。
付闻樱埋怨了他一句,很快找出药瓶,又倒了水,照顾着他吃下,然后躺下。转身要走时,孟怀瑾却突然抓住她,“你去哪儿?!”
他瞪大了眼睛,抓得很牢,甚至有点痛,像是怕她跑了。
付闻樱觉得有点奇怪,但没细想,拍拍他绷紧的手,安抚道:“我去洗手间,一会儿就回来。”
孟怀瑾干脆坐了起来,盯着她进去,又盯着她出来,一直盯着她关灯,上床,躺下后抓住她的手,才终于放心地闭上眼。
付闻樱没忍住,“老孟,宴臣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紧张反常。
孟怀瑾没回答,似是已经睡去。
两人小睡了一会儿,照常起床洗漱吃饭。
八点多的时候,医生过来查房,孟怀瑾问:“我爱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出院吗?”
“可以,您太太恢复得不错,但是孟董,您的身体现在更——”
“我没事,”他打断,“办理出院吧,尽快。”
孟怀瑾的态度异常坚决,谁也劝说不了。
等医护一走,病房只剩两人,付闻樱立刻问:“老孟,你早上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就没见过他这样。
空气安静了很长时间,孟怀瑾一直低着个头,不说话。
“老孟!”
“没什么,就是宴臣他……”
“他说什么了?”
“他——”
孟怀瑾攥紧双拳,仍然不肯抬头。
就在付闻樱耐心告罄时,忽然有吞咽声在房间哽咽,而后随着一声痛苦的喘息,孟怀瑾竟然掉了两滴泪下来。
“闻樱……”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孟怀瑾,整个人都在发抖,连她的手也抓不拢。
“我们早点回家,早点把沁沁的事处理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