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红
朱笔圈破圣贤书,墨猪蹚乱砚池湖。
顽童不解春秋义,偏画孔孟作戏图。
涂鸦策,荒唐注,字缝里爬出小貔貅。
莫道孺子不可教,且看童趣改江湖。
临安城南的青云私塾内,十岁的阿宝跪在青砖地上,面前摊着本《论语》,页边爬满歪扭的墨猪。老夫子的戒尺敲在"学而时习之"旁:"这画的是何物?"
"回先生,"阿宝揪着衣角,"这是‘学而时习之’的学——您瞧,这小人儿趴在窗口偷听,耳朵拉得老长,像不像‘学’字里藏着的‘子’?"满堂哄笑中,戒尺狠狠抽向砚台,溅起的墨汁染黑了老夫子的山羊须。
当夜,阿宝被罚抄《泰伯篇》。他蘸着鼻涕在纸角画了个秃头小人,头顶"曾子曰"三字,脚下踩着"战战兢兢"的蜈蚣。次日课间,画页被传阅成册,同窗们争相模仿。不过旬月,《论语》里的"子曰"皆长出獠牙,"诗云"化作吐火怪,连最晦涩的《尚书》章句旁,也爬满会打架的象形字。
城隍庙前的泥人张亦是解构高手。他捏的孔圣人不持竹简,反托着块炊饼,美其名曰"圣人施粥"。某日惹恼了儒生,他抄起烂泥糊了尊"宰予昼寝像"——那泥人张着哈欠,枕边散落《周礼》,鼾声气泡里飘着"朽木不可雕"。儒生们挥袖怒斥,却被赶集的妇人围住:"这泥人教娃认字可比书本灵光!"
"这叫‘泥巴论语’。"泥人张甩着泥刀,"圣贤话掉进土里,才能长出人吃的粮。"他腕子一抖,给孔圣人添了顶破草帽。
一曰"借形破意"。正如《鬼谷子》所言"因其言,听其辞",阿宝看似涂鸦戏谑,实则以童趣拆解经义。他将"学"字画作偷听小儿,恰似《庄子》"子非鱼"之辩——用最笨拙的笔触,捅破最森严的义理之墙。
二曰"以俗化雅"。泥人张的炊饼孔子暗合《墨子》"节用"之思,当圣贤像坠入市井烟火,高高在上的教义便成了可揉捏的活物。
三曰"逆水行舟"。阿宝在《泰伯篇》旁画的打斗象形字,实为《韩非子》"矛盾之说"的童稚演绎——他用天真为矛,刺穿了成人世界的规矩之盾。
更妙的是卖炭翁的识字法。他不识半字,偏用炭条在墙上画"天"为炊烟、"地"作龟纹、"人"似扁担。某日雨中,赶考书生避檐下,见墙上"子曰"二字被画成太阳叼着饼子,竟顿悟"民以食为天"的真谛,当场撕了考卷改行卖炊饼。
"圣贤话原是给人活命的,不是逼人吊死的。"卖炭翁抹了把黑脸,"您瞧这‘仁’字,我画成两人分食一块糕——肚里有粮,心里才装得下道理。"他炭条一挥,给"礼"字添了张饭桌。
遇此等顽童解经,堵不如疏。昔年岳麓书院的陈夫子,见学子在《孟子》旁画狗斗图,非但不罚,反将涂鸦装裱成册。待某日讲解"恻隐之心",他展开画页:"若无这对撕咬的墨犬,诸君怎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满堂恍然,自此涂鸦成了正经功课。
《淮南子》有云:"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私塾梁柱的裂缝里,一窝燕子正衔来新泥。老夫子晨起授课,忽见《论语》封皮上爬满爪印——阿宝用墨汁涂了燕子腿,在"温故而知新"旁踏出串竹叶符。
苍梧谣
朱笔判,墨猪窜,圣贤书里闹翻天。
泥人捏破春秋脸,炭条画活饥肠篇。
童子目,市井言,涂鸦戳破九重天。
莫道经义不可戏,戏言深处有真禅。
阿宝的涂鸦本如今供在私塾阁楼,纸角蜷着只偷吃墨的鼠。老夫子夜半批卷,忽见鼠爪蘸墨在"克己复礼"旁踏出梅花印,恍如当年阿宝画的"礼"字饭桌。他捻须一笑,提笔在梅花旁注:"鼠亦知礼,先祭五脏庙。"檐下燕子呢喃,衔走半片注纸补入新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