戥星密布量乾坤,砝码暗藏日月痕。
古玉新绸争一秤,青蚨白镪各称尊。
徽州典声
崇祯年间,徽州府城最阔气的"恒昌当"铺面,乌木柜台足有三寸厚。老朝奉胡雪岩抚着祖传的象牙戥子,这杆秤上的金星是用陨铁粉末点的,称量时能辨出珠宝年份。惊蛰这日,他刚给块汉代谷纹璧写下"纹银八十两"的当票,独子胡敬亭却将客人递来的缂丝袈裟定为"二百两"。
"荒唐!"老朝奉山羊须乱颤,"这袈裟金线掺了铜丝,虫蛀少说三十处!"年轻人却指着当票冷笑:"爹没见当主是九华山来的游方僧?他腰间悬的可是张天师符印!"话音未落,门外忽涌进群香客,嚷着要当"高僧加持"的旧袈裟。
星芒争辉
这场父子较量震动了徽商行会。胡雪岩搬出万历年的《典业要则》,指着"估衣七法"训子:"验领口、查腋缝、辨经纬,这才是祖宗法度!"胡敬亭却翻出《陶朱公商训》:"'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如今达官贵人就爱这'佛门旧物'的名头!"
芒种对账日见了真章。老朝奉按古法收的翡翠扳指三月未赎,年轻人收的"高僧袈裟"却三日转手赚了百两。胡雪岩夜半摩挲着祖传算盘,忽见梁上鼠啃的"童叟无欺"匾,想起祖父临终叮嘱:"咱们这行当,称的是良心..."
权衡之道
《史记·货殖列传》有云:"贪贾三之,廉贾五之。"胡雪岩守的是"廉贾"之道——皮货必验二十八处接缝,瓷器定要叩听九声回响。胡敬亭却奉行"贪贾"之术:当票上"虫蛀"写作"龙纹","褪色"记为"霞染"。两代人的较量,像极了库房里并存的官砝与市秤:一个信"星火不差",一个用"眼力为纲"。
某夜盗贼撬开库房,胡雪岩抢救嘉靖年的当簿时,发现某页批着"成化斗彩鸡缸杯,作价纹银十两"。他猛然想起家谱记载,祖上曾因低估此杯险些破产。月光透过库窗铁栅,在"十两"二字上划出裂痕,恍如天道在嘲笑人间秤星。
市井秤语
这场典当风波成了街谈巷议。绸缎商揶揄:"前日我当件狐裘,小胡朝奉竟看出是黄鼠狼皮!"米铺掌柜却摇头:"昨日李御史典当的'宋画',老朝奉验了半日说是赝品,转头却被金陵客高价买走。"最绝是测字先生,他指着"当"字解道:"上头小口表估价,下头田字像天平——可这田字若歪了..."
白露销赃日,恒昌当来了位云游道士。他摸着新旧两杆戥子叹道:"贫道在龙虎山炼丹,用古秤称丹砂,新秤量硫磺。张真人有云:'法无定法,秤无准星'。"檐角铜铃响处,惊飞了在当票堆里筑巢的燕雀。
星移物换
转机始于一场兵祸。流寇劫掠当铺,胡雪岩按古法藏的珠宝尽失,胡敬亭私窖的"佛门旧物"因贴满符咒竟得保全。老朝奉夜翻《衡书》,忽见曾祖批注:"崇祯三年饥荒,以三升粟换王羲之帖。"晨光熹微时,他将祖传的《鉴宝秘要》塞给儿子:"拿去!莫叫人说我胡家不知变通。"
冬至盘点日,恒昌当新悬"古今通宝"匾。胡敬亭用新法收的西洋钟表堆满西库,胡雪岩的古法珍玩锁在东厢。有客问及哪边更值钱,老朝奉指了指祖传的象牙戥子——那秤盘上的陨铁星,不知何时添了几粒南洋珍珠镶的新芒。
除夕的典当铺飘满檀香,胡雪岩给关公像换上旧袍,胡敬亭却添了尊弥勒金身。子夜交更时,两杆戥子同时在香案前摆动:老秤称着新收的珐琅怀表,新秤量着祖传的和田玉璧。雪光映着"童叟无欺"匾上补全的裂痕,恍如千年商道在星河下重新校准了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