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地,风里还裹着刺骨的寒意,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

张克骑着一匹高大的扎波罗热马,

这畜生性子烈,蹄子刨得官道尘土飞扬。

身后两百精锐骑兵列阵而行,

铁甲铿锵,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大地。

吕小步、李骁和韩仙三人紧随其后,

都是跟着张克刀头舔血的老兄弟。

二十名亲兵的马鞍旁,沉甸甸的包裹随着战马起伏晃动——

里面是五千两白银,全铸成五两一个的小银锭,

方便发给士卒当抚恤。

外加一百匹河曲和蒙古战马,都是能冲锋陷阵的好牲口。

不是张克小气,而是这世道办事得讲规矩。

一个千户所的价码,撑死了也就这么多。

要不是井陉关算是个肥缺,正常千户所半价不到。

这买官卖官的潜规则,可不能随便坏了。

要是人人都像赣州那帮小可爱一样哄抬彩礼,

从三十八两一路涨到三百八十八两,

最后搞得官府征不到兵,

全跑去当土匪海盗——

哦,当然说的可是架空世界大魏,跟现实没一点关系,作者瞎编的。

"大哥,咱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去太原?"

李骁粗粝的大手按在马槊上,

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万一被查出银子的事......"

韩仙嗤笑,马鞭指了指马鞍旁挂着的一串血淋淋的首级:

"看见没?三十多颗东狄狗头,

够不够证明咱们没有通狄?"

"我们可是天天跟东狄人'促膝长谈'的边军,

怎么可能通敌?"

张克懒洋洋地靠在马鞍上:

"仙儿说得在理。

这会儿廉山那老头,

怕是正为重建井陉关和抚恤的银子愁得掉头发呢。"

他眯起眼睛,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哪有闲工夫查咱们?"

"就是!"

吕小步一拍大腿,满脸得意,"就晋州那群酒囊饭袋,

连现场都看不明白。

咱们祖传的手艺,能让他们查出个屁来!"

张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在这乱世,有些祖传的手艺——

怎么让罪证消失得干干净净——可比读书考功名实在多了。

"啪!"

一声鞭响突然从前方的官道传来。

张克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只见几个差役正挥舞着皮鞭,

驱赶着一群衣衫破烂的百姓。

那些百姓瘦得皮包骨头,每挨一鞭子就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娘的,这是在搞什么?"

吕小步眉头拧成了疙瘩。

张克策马上前,居高临下地问道:"喂,这些人犯了什么事?"

领头的差役抬头看见这一队精锐骑兵,

顿时矮了半截,赔笑道:

"军爷明鉴,这些都是抗税的刁民!

朝廷新下了'御狄税',每亩地加征三钱银子..."

"御狄税?"

张克挑眉,"防东狄?这几年东狄不是一直没过燕山吗?……"

捞钱捞的那么明目张胆吗?

差役连连摆手:

"军爷说笑了!

这税是上头定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张克懒得再废话,一夹马腹带着队伍继续前行。

等走出一段距离,李骁狠狠啐了一口:

"狗日的,加税加得百姓活不下去,

他妈的这几年他们有见过一根东狄毛吗?"

韩仙突然露出古怪的表情:"大哥,这事儿...该不会跟咱们有关吧?"

见张克投来询问的目光,

韩仙压低声音:"晋王府那批银子...东狄人背的锅..."

张克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合着这加税的风波,罪魁祸首是自己啊

"按常理,地方上经手的抄家案,

怎么也得截留一半吧?

把这部分吐出来不就得了?"

韩仙苦笑着摇头:"让这帮官老爷往外吐银子?

那还不如让饿狼把到嘴的肉吐出来。"

张克沉默了。

他到底是高估了封建时代官僚的底线——

毕竟是一群能和辫子军联手镇压农民军的货色,

连汪精卫来了都得敬酒的主儿。

缺钱了?

他们想的从来不是节流,而是变本加厉地盘剥。

反正谁都觉得自己加的不是最后一根稻草,就看谁先被压垮呗。

"活不下去的,就来燕山卫吧。"

张克望着远处蹒跚的身影,冷冷道,"跟着老子卖命,至少饿不死。"

————

太原城外三十里,一处新分晋王庄田的村落。

刚峰着一身浆洗发白的粗布直缀,脚踩草鞋,

正用双腿丈量田垄。

身后两名书吏捧着鱼鳞册,

仔细核对田亩数目。

"老爷,这地...当真分给俺们了?"

老农颤巍巍捧着一把泥土,混浊的老眼里闪着泪光。

刚峰直起腰板,袖口还沾着泥星:

"朝廷明令,晋王侵夺的民田悉数发还。

这田契上有巡抚衙门的朱印,做不得假。"

忽然村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

只见三个穿皂衣的差役将个瘦骨嶙峋的农户按在碾盘上,

水火棍高高扬起。

"刁民!徐抚台的税银也敢拒缴?"

为首的差役一脚踹在农户腰眼,"今日不交钱,就拿你闺女抵债!"

农户额头磕得鲜血直流:"青天大老爷容禀!

春耕的种子都是借的,家里老娘..."

"住手!"

炸雷般的怒喝惊得差役浑身一颤。

回头只见个清瘦身影大步而来,

虽布衣草履,

那通身的气度却让差役们膝盖发软。

太原周围的官衙都见过,

这个朝廷大官完全突破了他们对大老爷的印象,真下地啊。

"刚...刚青天?"领头的差役手中水火棍当啷落地。

刚峰铁青着脸,指节捏得发白:

"大魏律第三百二十条,非灾年不得预征钱粮。尔等可知罪?"

差役扑通跪下:

"大人明鉴,这是徐抚台新颁的御狄税..."

"荒唐!"

刚峰袖中双手微颤,"自大魏太祖开国起,

加赋必经户部廷议。

徐高岑是要乱政吗?"

转身对噤若寒蝉的百姓朗声道:

"今日起,此税不必缴纳。

若有人强征——"

锐利的目光扫过差役,"若朝廷问责,本官一力承担!"

老农们呆立片刻,突然黑压压跪倒一片。

刚峰扶起最近的老者,

对书吏沉声道:"备马,去太原府。"

远处官道上,刚峰的瘦马驮着个青布包袱——

里头除了一册《洗冤录》,

还有他任南直隶巡抚时,

先帝亲赐的獬豸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