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孙长清和赵小白已卸下内甲,换上一身寻常商贾和保镖的衣袍。
孙长清手里捏着一撮假胡子,往赵小白脸上仔细贴好,又用炭笔在他左颊添了道狰狞的刀疤。
"别动。"
孙长清按住赵小白想要挠脸的手,"新都金陵不比别处,除了兵马司,锦衣卫和厂卫的眼线比狗鼻子还灵。"
他退后两步打量,满意地点点头,"嗯,够凶,像个走南闯北的镖师。"
赵小白对着铜盆里的水影龇牙咧嘴,刀疤随着肌肉扭曲,活像个亡命之徒:"这玩意儿粘得我脸皮发痒,不如之前的舒服!"
"忍着点吧,安全第一。"
孙长清系紧腰间钱袋,转头对院中众人道,"马匹喂足精料,鞍具检查三遍——尤其是肚带。"
他目光扫过吕小步,"别到时候跑断了马腿。"
吕小步正往马槽里倒豆料,闻言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你俩赶紧滚,别耽误老子喂马!"
李骁蹲在墙角磨刀,头也不抬地补了句:"要是晚上还不回来,我们就进城捞人。"
"乌鸦嘴。"
孙长清踹了他一脚,被李骁灵巧躲开了,没办法他不是大哥张克,这些家伙不服管,"按计划行事。"
他拍了拍赵小白的肩,"走,进城咱哥俩去闯这龙潭虎穴。"
二人翻身上马时,薛白衣突然抛来两个酒囊。
赵小白接住一闻,浓烈的烧刀子味冲得他皱眉:"大早上喝这个?"
"抹在衣领上。"
薛白衣冷着脸道,"狗最爱凑近闻人身上的味儿,能熏走。"
孙长清挑眉一笑,酒液泼在衣襟上,一股刺鼻的酒味,像个宿醉的商队管事。
晨光中,两骑踏着官道上的薄霜,向金陵巍峨的城门疾驰而去。
两人牵着马排到城东门下,队伍像条蜿蜒的土蛇,缓缓向前蠕动。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挎着制式腰刀,刀鞘上的铜钉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们挨个翻检路引,粗粝的手指在纸面上留下汗渍。
"箱子打开!"
一个方脸兵卒用靴尖踢了踢竹筐,筐里的萝卜跟着晃了晃。老农佝偻着背,从怀里排出几枚铜钱,铜绿在掌心格外扎眼。
兵卒掂了掂分量,鼻腔里哼出一声:"走走走。"
孙长清和赵小白牵着马,混在人群中缓缓前行。
赵小白低声道:"这查得可比其他地方严多了。"
孙长清目光扫过城门口来回巡视的兵马司士兵和一名锦衣卫校尉,低声道:"毕竟是小皇帝跟前嘛。"
终于轮到他们。
守门士兵接过路引,眯眼念道:"晋州人?走亲戚?"
他上下打量着二人——为首的孙长清锦袍华贵,一身酒气,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更显眼,怎么看都不像逃难来的。
"最近晋州来的流民可不少啊……流民不让进城。"士兵拖长音调,手指在路引上敲了敲,意有所指。
孙长清会意,袖口一翻,五钱碎银角子悄无声息地滑进对方掌心。
兵卒拇指一捻,脸上立刻堆出笑纹:"早说是行商嘛!"
他草草拍了拍马鞍,连包袱皮都没解开,"赶紧的,别堵着道儿!"
尽管金陵城门盘查严格,但各地流民为求活路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入金陵。
这座都城早就在光鲜外表下,滋生出见不得光的门道。
——漕帮的码头永远缺苦力,只要肯卖力气,总能在卸货时被"不小心"漏登记几个名字;
——秦淮河的支流暗沟四通八达,熟悉水道的流民能借着夜色,从臭气熏天的下水道钻入城内;
——停泊在码头的漕粮船、盐船、商船,夜间靠岸时总有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
——甚至还有专门的"包进城"团伙,与守军达成默契,按人头收费,集体放行。
但孙长清和赵小白不会走这些路子。
他们不是流民,不需要钻臭水沟,也不需要冒险攀爬城墙。
他们的路引是实打实的真货,银钱也足够打点。
更重要的是——他们此行目的明确,不需要节外生枝。
新都金陵的水太深,黑道、漕帮、锦衣卫、厂卫……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一旦接触当地的地下势力,就难免留下痕迹。
而痕迹,就意味着暴露的风险。
所以,他们宁愿多花点银子,规规矩矩地排队进城。
"走。"孙长清低声道,牵着马迈入城门洞。
墙根下几个“包进城”的掮客抬头扫了他们一眼,又兴致缺缺地低下头——这种体面的主顾,不是他们的生意。
赵小白跟在后面,余光扫过蜷缩在城墙下的流民,又瞥了眼正在打哈欠的锦衣卫校尉。
第一道关卡,算是过了。
有时候,正大光明地进城,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就在孙长清和赵小白前往忠勇伯府的同时,城外客栈里,留守的几人却出了幺蛾子。
张克和孙长清只考虑了队伍战斗力,没注意把燕山几个刺头惹祸精都塞了进去。
城外客栈的院子里,马蹄印在泥地上踩出凌乱的痕迹。
吕小步半个身子探出墙头,盯着远处金陵城的轮廓直咂嘴:"听说全聚德的八宝鸭,鸭肚子里塞着瑶柱、火腿、莲子,蒸得油光水滑......"
李玄霸蹲在旁边,闻言咽了咽口水:"真的?"
"骗你干啥?"
吕小步一拍大腿,"咱们进城逛逛,天黑前保准回来!"
李骁原本在擦刀,听到这话嗤笑一声:"吃吃吃,没出息!要干就干票大的!"
他刀尖一指,"明年武举,现在金陵武学里现在聚着各地武举人,正是扬名的好时候。"
吕小步眼睛一亮,立刻煽风点火:"赵小白那小子不就撂倒个武状元?现在连豫州茶馆都在传他的段子。老骁你要是去挑几个教头......"
"走!"李骁刀鞘重重杵地,震起一圈浮土,"今天不打趴下十个,老子跟他们姓!"
常烈皱眉:"孙狐狸说了让我们守着......"
"酉时前准回来!"
吕小步跳下来,一把勾住常烈的脖子,"咱们偷偷去,偷偷回,神不知鬼不觉!再说了,就咱这身手,还能吃亏?"
话音未落,三匹快马已经冲出了院门。
薛白衣无声地出现在常烈身后,手指拂过腰间暗器的皮套:"我去盯着。"
海东青在常烈肩头焦躁地扑棱翅膀,他望着扬尘而去的背影,揉了揉太阳穴:"......这帮活祖宗,千万别惹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