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那年的阳光,至今仍灼烧着郑维城的记忆:

在武举校场上一杆长枪挑翻三十七名对手,连主考官都忍不住拍案叫绝——"此子当为状元!"

记忆最鲜活的还是放榜那天。

春日的金陵城飘着柳絮,新科武状元玄色劲装外罩着大红袍,马蹄踏过朱雀大街时,绣着闺名的香囊雨点般砸来。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封侯拜将"了。

结果呢?

"千户郑维城,领新都巡防司职。"

兵部的公文薄得像张宣纸,却把他牢牢钉在了这个闲差上。

两年半过去啦!

巡防司衙门前的石阶都被他磨出了凹痕,那些骑射考校时连弓都拉不开的勋贵子弟,倒是在京营混得风生水起。

"武状元?"某次酒宴上他分明听见嗤笑,"不过是给将门看家护院的料。"

"郑兄,不是兄弟不帮你。"

去年中秋夜,兵部任职的同乡醉眼朦胧地勾住他肩膀:

"郑兄啊...你爹在江南卫所当百户时,光吃空饷就能置办三进宅院。你偏要考这个劳什子武状元...京都哪有那么好混。"

他也试过低头。给镇国公府送过礼,那管家掂着玉佩说了句"候着吧";

找过同为江南老乡的司马家,对方管家隔着屏风回了句"粗鄙武夫"。

新都的夜风卷着沙粒拍在脸上。

郑维城攥着巡防用的长枪,忽然想起校场上那杆挑落三十七人的亮银枪——如今枪尖都磨钝了。

文官嫌武夫粗鄙,勋贵笑他寒门出身。

堂堂大魏武状元,想搏个前程,竟连低头做狗的门路都没有!

直到昨日——司马府的老管家眯着眼,啜着茶,慢悠悠提了一嘴:

“燕山军那张克,前些日子在边关砍了司马家的商队,连人带货,全按‘通敌走私’给办了。”

郑维城握枪的手一紧。

这是打脸,**裸的打脸!

小相爷司马藩早就憋着一口气,就等着燕山军入京献俘这天——

“今天就要拿燕山军开刀,给司马大人出出气!”

城门口,郑维城横枪而立,目光死死锁住远处缓缓驶来的车队。

只要当众落了张克的面子,说不定……司马家就会高看他一眼?

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枪尖一抖,寒芒乍现。

——可悲。

堂堂武状元,想往上爬,竟要靠踩同袍的脊梁,去舔文官的腚眼子!

十几年前丢了燕京,没让庙堂上的老爷们醒过来。

先帝的中兴,宗元帅的北伐,让他们觉得——

大魏,依旧稳如泰山。

————

郑维城一枪直刺赵小白面门,枪尖寒光闪烁,又快又狠!

郑维城长枪如龙,枪尖寒芒直刺赵小白面门!

这一枪又快又狠,带着刺耳的破风声——他不要命,只想在那张俊脸上留道疤!

"铛!"

赵小白银枪轻抬,枪托精准磕在郑维城的枪杆七寸处。

郑维城只觉虎口一麻,枪势顿时偏了三寸,枪势瞬间被卸了个干净。

"好!"

围观人群爆出一阵喝彩。有人认出了郑维城:"是太平五年的武状元!"

郑维城脸色涨红,枪势陡变,家传的"流云十八式"施展开来。

枪影如梨花纷飞,招式行云流水,引得四周又是一片叫好。

"快看!是武状元的绝学!"

"好俊的身手!"

赵小白却始终神色平静。

银枪在他手中仿佛活物,每一次格挡都恰到好处,身形如闲庭信步,连呼吸都未乱半分。

三十招过后,郑维城额头已见汗珠。就在他枪势将收未收的刹那——

"嗡!"

银光乍现!

赵小白第一次主动出击,亮银龙枪如白虹贯日,直刺郑维城心口!

郑维城慌忙抬枪指向对方左肩,本以为能逼退对手;

可赵小白竟不退反进,枪势丝毫不收,摆明了以伤换命的架势!

——这一枪若不躲,必死无疑!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郑维城瞳孔骤缩,本能地撤枪回防。

"嗤啦——"

甲胄裂开一道长口,内衬衣衫被划破,却未伤及皮肉半分。

枪尖上挑,在他左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郑维城踉跄后退三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亲兵慌忙冲上前搀扶——

"千户大人!"

郑维城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赵小白,握枪的手微微发抖。

他颤抖着摸向脸颊,指尖沾上一丝温热。

——他的无敌之心,碎了。

这一枪让他看清了差距:真正的杀伐之气,是他在演武场上永远练不出的。

赵小白接过亲兵递来的皮巾,慢条斯理地擦掉枪尖上的血迹,淡淡道:

"招式华丽,根基扎实,但枪里没有杀意。"

"想精进,去边关见见血吧。"

说完,他翻身上马,带着燕山军押送高擎天的棺椁径直入城。

城门守卫惊得忘了查验,呆呆目送他们离开。

而周围百姓早已炸开了锅——

"燕山军的将军……居然一招就破了武状元的枪?!"

“那就是燕山伯吗?”

“应该不是吧,看配饰应该是个千户。”

不到一日,这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新都。

翌日,晨雾未散,新都醉仙楼里已飘起龙井的清香。

跑堂的提着铜壶穿梭其间,茶客们三三两两低声交谈。

直到说书先生醒木"啪"地一响,满堂顿时静了下来。

"列位客官,昨日新都最热闹的,当属东华门外那一场龙争虎斗!"

老先生白须颤动,唾星四溅,"燕山军那位赵千户,只一枪就挑翻了咱们太平五年的武状元!"

茶盏碰撞声此起彼伏。角落里,几个兵部书吏交换着眼色——他们今早刚经手了郑维城连夜递上的调职文书,自请前往齐州前线。

"啧,什么武状元?花架子罢了!"

"也不能这么说,郑状元的枪法确实厉害,只是那燕山军的千户……更狠!"

堂中议论渐起。

有人比划着枪招,有人添枝加叶,说赵小白枪出如龙时,郑维城当场跪地讨饶。

说至兴起,连"枪风震碎三丈青石板"这等话都编了出来。

真相?早被佐着茶水咽下肚了。

————

司马府

青瓷茶盏在地上炸开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废物!废物!"

司马藩一脚踹翻案几,上等的云纹紫檀木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额角青筋暴起,官服前襟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狗屁的武状元,连张克麾下一个千户都拿不下?"

碎瓷片溅到管家膝前,老管家伏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金砖地上。

前日小相爷是如何眯着眼吩咐:"让那武状元去煞煞燕山军的威风。"

现在倒好——郑维城那一败,反倒让燕山军的名头更响了。

"什么狗屁状元!"

司马藩突然抓起案上的兵部邸报狠狠摔出去,纸页在空中哗啦散开,"演武场里练出来的花枪,他想滚去齐州送死?就让他去吧!"

窗外,几个小厮缩着脖子快步躲开。

这个清晨,司马府的后院连鸟叫声都格外小心。

————

英国公府的花厅里,秋阳透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位身着蟒袍的勋贵围坐品茗,茶香混着果香在暖阳中浮动。

"听说了么?前些年那个武状元,被燕山军一个千户一枪挑了。"

威远伯指尖轻转青瓷茶盏,忽然轻笑:"听说昨日东华门外,那个武状元被燕山军的千户一枪挑了。"

安平侯正剥着金灿灿的蜜橘,橘皮油脂在阳光下泛着光。

"姓郑那小子枪法倒是不差,"

他慢悠悠道,"三年前校场演武,我家老三在他手下没走过十招。"

英国公的茶盏在案几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枪法?"

他嘴角扯出冷笑,"江南道百户家的儿子,也配和我们论枪法?"花厅里顿时响起几声心照不宣的轻笑。

花厅里响起几声低笑。

威远伯撇撇嘴:"要我说,这武举本就是多此一举。

寒门子弟练个十年八载,就想和我们几代人用命搏来的爵位平起平坐?"

区区寒门怎么配和他们大魏勋贵4 4子弟抢椅子;

(说明:这里4 4指的的是开国四大家 靖难四大家的勋贵,与现实无关)

安平侯将橘瓣送入口中,汁水溅在绣金蟒纹的袖口。"听说那小子自请调去前线了?"

"还算识趣。"英国公眯起眼,"总好过在京里碍眼。"

窗外传来家将操练的呼喝声,刀剑相击的脆响隐约可闻。

威远伯忽然倾身:"燕山军那边..."

"慎言。"

英国公抬手截住话头,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张克的人,少碰为妙,这人邪乎。"

茶壶倾泻,琥珀色的茶汤注入杯中,水声潺潺。

话题顺势转到了豫州新进的三仙丹上。

案几角落,那份记录败绩的密信不知何时被茶水浸透,墨迹晕染开来,像极了那个寒门状元转瞬即逝的京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