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黑的。
像墨,泼在天上,又灌进人的喉咙里,带着沙,刮得人睁不开眼。
这就是黑风渊。
渊很深,深不见底,风从渊底卷上来,呜呜地叫,像有无数冤魂在哭。
凌剑锋站在渊边的石头上,刀插在地里,稳住摇晃的身体。他的伤又裂了,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滴,滴在黑沙上,瞬间被风卷走,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苏轻晚靠在他身后,用一块破布捂住口鼻,眼睛却睁得很大,望着渊底。渊底有光,红的,像一团跳动的火,忽明忽暗。
“那就是……蚩尤的封印?”她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是。”凌剑锋的声音很沉,像渊底的石头,“赵承影说,封印有三层,破了最后一层,他就会醒。”
赵承影没能跟来。
他太老了,腿又废了,在玄水阁的阁顶,用尽最后一口气,把镇北王与羽族的盟约卷轴塞给了凌剑锋,然后就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笑,像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
卷轴现在就在凌剑锋怀里,卷得很紧,边缘被血浸得发黑。
“镇北王会来吗?”苏轻晚问。
“会。”凌剑锋拔出刀,刀身在黑风里闪着冷光,“他比我们更急着让蚩尤醒。”
风忽然变了向,卷着一股腥气,从西边飘过来。
腥气里,还夹杂着马蹄声,很杂,很多,像有一支军队在靠近。
凌剑锋的刀,握紧了。
“来了。”
西边的沙丘后,果然冒出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领头的是个穿银甲的男人,骑在一匹白马上,面容威严,正是镇北王。他的身后,跟着无数士兵,手里的枪矛在黑风里泛着光,像一片移动的森林。
森林的缝隙里,还藏着些影子,戴着鸟嘴面具,翅膀收拢在背后,是羽族的人。
人、羽两族,本该是死敌,此刻却并肩而行,像一群饿狼,盯着渊边的两个人。
“凌剑锋。”镇北王勒住马,声音透过黑风传过来,很清晰,“本王倒是没想到,你能活到现在。”
凌剑锋没说话,只是刀指银甲。
“把狼头玉佩交出来,把那小姑娘交出来,”镇北王的目光落在苏轻晚身上,像在看一件货物,“本王可以饶你不死,还能让你做个将军,如何?”
苏轻晚往凌剑锋身后缩了缩,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布偶,图腾在黑风里,依旧亮着微弱的金光。
“将军?”凌剑锋笑了,笑声被风吹得很散,却带着刀的锋锐,“你配吗?”
镇北王的脸色沉了下去,银甲在黑风里闪着冷光:“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抬手一挥,“拿下他们!活的!”
士兵们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枪矛的寒光织成一张网,罩向凌剑锋和苏轻晚。
羽族的人也动了,翅膀张开,在黑风里滑行,利爪闪着幽蓝的光,直扑苏轻晚。
凌剑锋的刀,动了。
刀光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黑风,也劈开了枪矛织成的网。第一个士兵的枪还没刺到,就被刀光斩断,断口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第二个士兵的头颅飞起来时,羽族的利爪已经到了苏轻晚头顶。
凌剑锋的刀,忽然回撩,快得像眨眼,利爪被硬生生劈开,黑色的血溅在黑沙上,发出“滋滋”的响。
“杀!”士兵们怒吼着,前仆后继。
凌剑锋挡在苏轻晚身前,刀光越来越密,像一堵墙,挡住了所有枪矛,所有利爪。他的伤口在流血,血顺着刀身往下滴,滴在地上,又被风吹走,但他的手,始终稳如磐石。
苏轻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道背影比黑风渊的石壁还要可靠。她把布偶举起来,图腾的金光,在黑风里亮了些,像一盏小小的灯。
“镇北王!你这个叛徒!”她忽然喊出声,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厮杀声,“你和羽族勾结,害死末帝,害死清溪村的人,你以为能瞒多久?!”
镇北王的脸色变了变,银甲下的手,攥紧了缰绳。
“疯言疯语!”他怒吼,“给本王杀!把那丫头的舌头割了!”
更多的士兵涌上来,羽族的鸦卫也加入了战局,他们的弯刀淬了毒,每一刀都往凌剑锋的伤口上招呼。
凌剑锋的动作,渐渐慢了。
血流失得太多,眼前开始发黑,伤口的疼像无数根针,扎进骨头里。
但他不能倒下。
他倒下了,苏轻晚就完了。
蚩尤就会醒。
那些卷轴上的阴谋,就会成真。
他的刀,又快了起来,快得像绝望边缘的挣扎。
“铛!铛!铛!”
刀与枪矛碰撞的声音,在黑风里回荡,像在敲一面破鼓,敲得人心惊肉跳。
忽然,一支箭,黑沉沉的,从士兵的缝隙里射出来,直取凌剑锋的后心。
射箭的人,躲在镇北王身后,戴着青铜面具,是影阁的杀手。
苏轻晚看到了,想喊,却被黑风呛得发不出声。
凌剑锋像是背后长了眼,猛地侧身,箭擦着他的肋骨飞过,钉在旁边的石头上,箭尾还在嗡嗡发抖。
但就是这一闪,一个羽族鸦卫抓住了机会,弯刀狠狠劈在他的左肩。
“噗嗤!”
伤口本来就没好,此刻被这一刀劈开,深可见骨,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
凌剑锋闷哼一声,差点跪倒,却硬生生稳住了,反手一刀,砍掉了鸦卫的脑袋。
“凌大哥!”苏轻晚扑过去,想用布堵住他的伤口,却被他一把推开。
“走!”凌剑锋嘶吼着,刀指向镇北王,“带着卷轴走!去找朝廷的人!告诉他们真相!”
“我不走!”苏轻晚的眼泪被风吹走,“要走一起走!”
“听话!”凌剑锋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哀求,“这是命令!”
他猛地转身,刀势疯了一样,逼退周围的士兵,给自己和苏轻晚开出一条缝隙。
“走!”
苏轻晚看着他流血的肩膀,看着他刀上的寒光,看着他眼里的决绝,终于咬了咬牙,抓起地上的卷轴,转身就往东边跑。
东边的沙丘后,有一条小路,是赵承影说的,能绕出黑风渊。
“拦住她!”镇北王怒吼,拍马追了过去。
凌剑锋的刀,突然横劈,刀风卷着黑沙,挡住了镇北王的路。
“你的对手,是我。”
镇北王的长枪,终于出鞘,枪尖在黑风里闪着光,像条毒蛇。
“找死!”
枪与刀,撞在了一起。
“铛!”
火星在黑风里炸开,像无数颗流星,瞬间熄灭。
凌剑锋的刀,被震得脱手飞出,落在黑沙上,发出“当啷”一声。
他的左肩,已经抬不起来了,血浸透了银甲,也浸透了身下的黑沙。
镇北王的长枪,指着他的咽喉,枪尖的寒光,映在他的眼里。
“本王再问你一次,玉佩在哪?”
凌剑锋笑了,笑得咳出一口血,血落在枪尖上,顺着枪杆往下流。
“在……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的手,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不是玉佩,是赵承影塞给他的另一块令牌,上面刻着个“信”字。
是前朝的信物,据说能调动一些隐藏的旧部。
他用尽最后力气,把令牌往苏轻晚跑的方向扔了过去。
令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像一颗流星,消失在沙丘后。
“你!”镇北王勃然大怒,长枪猛地刺了下去。
就在这时,黑风渊的渊底,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隆——”
巨响震得整个沙丘都在抖,渊底的红光,突然大亮,像有一轮红日,从地狱里升了起来。
封印,好像要破了。
镇北王的枪,停在了半空中,他惊愕地看向渊底,脸上露出狂喜。
“醒了!他要醒了!”
士兵们也乱了,纷纷看向渊底,厮杀声停了。
凌剑锋抓住这个机会,猛地翻滚,躲开了枪尖,抓起地上的刀,挣扎着站起来。
他的目标,不是镇北王,是渊边的一块巨石,那块石头上,刻着和布偶上一样的图腾。
赵承影说,那块石头,是封印的阵眼,只要用精血催动,就能暂时加固封印。
“拦住他!”镇北王反应过来,怒吼着追过去。
凌剑锋跑得很慢,血在黑沙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像一条红蛇。
他跑到巨石前,举起刀,没有劈向任何人,而是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右肩。
“噗嗤!”
血,喷涌而出,溅在巨石的图腾上。
金光,突然爆起。
比渊底的红光更亮,比苏轻晚布偶上的图腾更亮,像一轮真正的太阳,在黑风渊边升起。
金光里,图腾活了过来,化作无数道金链,顺着渊壁往下延伸,缠向那团跳动的红光。
“不!”镇北王的怒吼被金光吞没,他的银甲在金光里,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惨叫。
羽族的人更惨,翅膀在金光里燃烧起来,发出“滋滋”的响,像被扔进了火里。
士兵们纷纷后退,被金光逼得睁不开眼。
凌剑锋靠在巨石上,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了笑。
他的血还在流,但他觉得很暖,像有阳光照进了心里。
黑风还在刮,但好像没那么冷了。
他仿佛看到苏轻晚拿着令牌,跑过沙丘,跑向远方,跑向那些能揭穿阴谋的人。
他仿佛看到赵承影的笑,看到末帝的龙袍,看到清溪村的炊烟。
这些,都值得。
金光渐渐弱了下去,金链牢牢缠住了红光,封印,暂时保住了。
镇北王和那些士兵、羽族,已经不见了,被金光逼退,或者……已经化成了灰烬。
渊边,只剩下凌剑锋一个人,靠在巨石上,血快流干了。
他的刀,还插在右肩,刀柄上的铁环,在黑风里轻轻碰撞,发出“叮、叮”的响,像在唱一首很轻的歌。
他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但在闭上之前,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从东边的沙丘后跑过来,手里举着个布偶,图腾亮得像颗星。
是苏轻晚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但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劈出了最后一刀。
劈向了黑暗,劈向了阴谋,劈向了那些不该存在的债。
这一刀,够了。
黑风,还在刮。
渊底的红光,还在跳动,像一颗不甘的心脏。
但至少现在,它被拦住了。
就像有些黑暗,或许永远无法彻底劈开,但只要有人愿意举刀,愿意流血,它就永远别想吞噬光明。
风里,好像传来了布偶上的图腾轻响,很轻,却很坚定。
像在说: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