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北岸,黎阳渡。

乐进与常雕二人,已率一万三千步骑,进抵了渡头。

乐进乃久经战阵的宿将,并未第一时间就将兵马布列于岸滩,亮出自己的实力。

二人将兵马暂驻于渡头内,只率十余骑前往岸边观察楚军虚实。

举目远望,南岸近百余艘船筏,已扬帆驶出渡头,摆开攻击阵形,向着北岸呼啸而来。

常雕粗粗一估算后,兴奋叫道:

“右将军,楚军数量应该不超过一万,我军数量在敌之上,我们还有三千铁骑,破之易如反掌也!”

“我们将兵马都拉过来吧,只等楚军一登岸,立刻就冲他们人仰马翻!”

乐进神色同样兴奋,却明显老练许多,冷哼一声道:

“按你这打法,我们是能轻松击退楚军,可最多杀伤敌军千余人。”

“我要的不是一场小胜,我要的是全歼这一万楚军,生擒郝昭那叛贼,去进献给骠骑将军,好叫他出一口恶气!”

常雕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乐进深意。

这位大魏老将,这是要把楚军放上岸来打,一举全歼渡河之敌。

“右将军,你说吧,咱们怎么打,末将都听你的!”

常雕慨然一抱拳,眼神中满是对乐进的信服。

乐进略一思索后,抬手指点道:

“我军优势在于你那三千骑兵,这是我们破敌的关键利器。”

“稍后我率步军于岸滩列阵,佯装拒敌,待接战片刻后便佯作不敌后退,诱那郝昭将楚军尽数登岸。”

“待敌军尽数登岸,立足尚不稳时,你率轻骑沿北岸从东面杀来,一举突袭了他的右翼。”

“咱们两面夹击,步骑配合,必能全歼楚寇!”

常雕会意,满脸敬意的一拱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右将军这般打法,定能大破那叛贼!”

“末将有幸跟随右将军出战,这一场大功算是到手了。”

被后辈一通马屁,乐进嘴角不免掠起些许得意。

常雕正要领命而去,他忽然想到什么,提醒道:

“当年萧和那妖人,曾创过一路却月阵,大破我军五千铁骑,不可不防。”

“稍后我们要见机行事,若是楚寇有运战车登岸的迹象,我们就即刻进攻,绝不能让他摆下却月阵!”

常雕猛然省悟,又大赞了乐进一番考虑周密,方领命而去。

于是两路兵马,就此步骑分道扬镳。

常雕率三千魏骑,向下游方向埋伏。

乐进则亲率一万步军,进抵滩头一线,列阵以待。

黄河上,楚军船筏已过河心,正逼近北岸。

郝昭扶剑立于船首,远远打量着黎阳渡头魏军形势。

乌压压的魏军阵势,那一面“乐”字将旗,看的是清清楚楚。

“曹仁果然没有亲自率军出城,萧太尉真乃神人也…”

郝昭口中啧啧叹服。

当日白马一别时,萧和便曾断定,曹仁怕被他们以奇兵偷袭黎阳,必然不敢倾巢而出,多半自己会坐镇黎阳,却令乐进率半数兵马来阻击。

眼前魏军形势,曹仁的排兵布阵,简直与萧和的推演一般无二。

郝昭心中平添几分信心,旋即拔剑在手,大喝一声:

“给我擂鼓,各船冲上北岸!”

嗵嗵嗵——

旗舰之上,战鼓声陡然敲响,盖过了滚滚涛声。

百余艘楚军船筏,满帆满桨,向着北岸加速冲上。

顷刻间,战船已逼近一箭之地。

岸滩上,乐进一声令下,魏军弓弩手开始放箭。

上千支利箭腾空而起,向着楚军战船倾泻而下。

邓艾抄起圆盾挡在身前,大喝一声:

“全军避箭,弓弩手,反击魏寇!”

令旗摇动,步军士卒即刻高举圆盾,避挡袭来箭矢。

各船上的楚军弓弩手们,则迅速弯弓搭箭,以箭雨回敬岸上魏军。

靠近北岸的天空中,立时交织出了一道光网。

船上岸上,惨叫声不时响起,两军士卒不断被射翻在地,一道道鲜血腾空…

楚军府兵悍勇无双,人人皆是抱着争功改命的决心,顶着箭雨催动船筏继续疾行。

终于,第一艘船筏冲上了岸滩。

楚军如出笼的野兽,争先恐后跃下战船,扑向了列阵岸滩的魏军。

兵器撞击声,血肉刺穿声,士卒的哀嚎声…顷刻间响起在岸头。

“传令各部,结阵推进!”

“敢有后退者,斩!”

郝昭跃下了战船,挥舞着手中长剑厉喝。

一艘艘船筏相继冲上河滩,数以千计的楚军漫上河滩,迅速结阵撞向魏军。

两军在河滩一线,就此展开激战。

乐进震惊了。

楚军战斗力之强,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前赴后继,奋不顾身,悍如虎狼,舍身忘死…

看着眼前疯狗一般的楚军,他满脑子皆是这些震撼之词。

“幸得骠骑将军给了我三千骑兵,若不然的话,只怕我光凭这一万多步军,还真有可能挡不住这些楚寇!”

“这均田制的威力,当真强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竟能将楚军全都变成一帮不怕死的野兽吗?”

乐进倒吸着凉气,心中思绪翻腾。

连吸几口气后,总算是压制住震撼,嘴角重新扬起一抹傲色。

“就算你们再悍勇如兽又如何,稍后铁骑之下,我看你们以血肉之躯,如何抵挡…”

乐进冷冷一笑,挥刀喝道:

“传吾将令,各部佯退,将楚寇全部放上北岸来。”

“再点起号火,令常雕伏兵出动!”

令旗摇动,金声响起。

一万多魏军士卒,如蒙大赫一般,开始步步后退,一路退回了渡头腹地。

魏军让出了滩头开阔地,被堵在船上的楚军,趁势下船登岸。

片刻间,近一万余楚军差不多已尽数登岸。

楚军士气大振,开始结阵向渡头腹地推进。

郝昭稍稍松了口气,一面喝令楚军结阵,一面抬头打量敌军形势。

一柱狼烟,很快印入了眼帘。

“魏军贪心,想要全歼你一万人马,必会以步军诈退,以诱你全军登岸,再以烽火为号,令骑兵从侧翼突袭,你务必要小心…”

白马一别时,萧和另一番叮嘱之词,立时响起在了耳边。

现下是魏军已退,烽火已然点起,前两步皆已被萧和言中。

只差最后一步。

郝昭心头狂跳,目光向着东面方向扫去。

蓦的眼眸一聚。

东面方向,一路遮天狂尘,正沿着黄河北岸,向着他的侧翼袭卷而来。

一面“常”字旗飞扬在尘雾中。

数不清的骑兵身影,在尘雾中若隐若现。

“魏军骑兵?果真是魏军骑兵?”

“曹仁每一步皆被萧太尉言中,太尉当真乃神人也!”

郝昭倒吸凉气,发出一声骇然惊叹。

铁骑奔行如风,转眼已袭卷而近。

郝昭猛然清醒过来,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倒是自信之色更浓。

魏军每一步都在萧和预料之中,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天人般的萧太尉,定然有破解之策!

他所要做的,仅仅只是按照萧和的交待,拼死而战便是。

郝昭一声大笑,豪然道:

“大楚将士们,休得慌张,随我结阵拒敌!”

号令下,两千余楚卒匆忙赶往右翼,仓促开始结阵。

铁骑奔行如风,转眼已冲近楚军。

常雕见楚军未及变阵,不禁啧啧赞叹道:

“不得不说,乐将军当真是久经沙场的名宿,随手一路伏兵就拿捏了郝昭那叛贼。”

“今日这场功劳,我常雕收下了!”

伴随着一声狂笑,常雕催动三千铁骑,加速狂奔。

“杀尽楚寇——”

常雕一声咆哮,一马当先撞入楚军。

三千铁骑,如一柄巨大的利刃,紧随于后刺入楚军。

破碎声,嘶鸣声,哀嚎声…再度冲天而起。

数以百计的楚卒,如纸糊一般,瞬息间被撞翻在地。

楚军虽勇,毕竟乃血肉之躯,还没有勇到能硬扛骑兵冲击。

再加上魏骑来的太快,楚军阵形未及结好,敌骑便已撞至。

顷刻间,楚阵便被冲出数道缺口,阵形陷入一片大乱。

楚军右翼被破!

正面方向。

乐进见得常雕如约杀到,嘴角钩起狰狞冷笑,扬刀大喝一声:

“大魏将士听令,我骑兵已杀到,给我反推上去,将楚寇推下河去!”

一万魏兵军心大振,如打了鸡血的野兽,咆哮着嘶叫着,向着楚军再度扑上。

原本占据上风的楚军,立时被魏军反推回去,开始向岸滩后退。

两面夹击之下,楚军形势转眼已陷入危境。

郝昭却毫无惧色,只挥刀斩杀魏卒,鼓舞着楚军将士拼死而战。

好在楚军府兵悍勇精锐,形势到了这般不妙的境地,竟仍能军心不溃。

再加上郝昭本就善守,凭借着出色的指挥能力,前补后填,硬生生的维持住了楚军没有全线崩溃。

只是,也仅仅是勉强维持而已。

在正面魏军步卒的压制下,在侧翼敌骑的不断冲击下,魏军是步步后退,不断的收缩阵地,不多时已被赶至了岸滩狭窄之地。

身后便是黄河。

再退,这一万余楚军,就真要被赶入黄河喂王八去了。

“太尉,这已是我郝昭的极限了,你的破敌奇兵还不到吗?”

郝昭抹去脸上鲜血,回望身后滚滚黄河,原本是如铁的信念,此刻似乎也开始动摇了。

正面方向。

乐进脸上已浮现志在必得的冷笑,扬刀喝道:

“传吾将令,楚寇皆杀尽,一个不留,惟有那郝昭要给我生擒——”

擒字未及出口,乐进耳朵一听,隐约似乎听到了号角声。

还是从身后传来。

武将的本能,令他感觉到一丝不妙,下意识的回头望去。

只见身后西北方向,一道狂尘正袭卷而近。

尘雾之中,无数的骑兵若隐若现,如同地狱而出的幽冥鬼兵。

“楚”字旗和“邓”字旗,在东升朝霞下耀武飞舞。

楚军铁骑!

是楚军骑兵,如神兵天降一般,从他们身后杀来。

“这些楚寇骑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这…”

乐进脸色骇然大变,恍若见鬼一般。

原本正士气如虹,要将楚军赶下河的魏军,眼见身后楚骑天降,立时军心大乱。

“还好我赶来的正及时,一切皆在萧太尉的推演之中啊…”

西北方向,策马狂奔的邓艾长松一口气,心下是啧啧慨叹。

这便是萧和之计。

借助于曹仁对郝昭的仇恨,以郝昭一万楚军为饵,引其发兵出城,以步骑夹击郝昭所部。

邓艾率三千轻骑,却先行一步,乘船于黎阳上游登陆北岸,赶在郝昭势危之时,从背后对魏军发动致命一击。

如此,则可重创魏军。

遭此惨败的曹仁,兵力大损,自然不敢再出战,只能龟缩黎阳城中,坐等郝昭于渡头立营,为他们的主力抢得一片立足之地,坐等刘备亲统三十万大军前来。

叹服收起,邓艾银枪一指,暴喝道:

“大楚铁骑,随有杀尽魏寇——”

三千铁骑,如狂风暴雨般,顷刻间撞入魏军背后。

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顷刻间,魏军便被楚骑冲到一片大乱。

而正苦战的郝昭,眼见邓艾杀到,霎时间狂喜万分。

“原来萧太尉竟布下了这样一路奇兵,此真乃神来之笔也…”

郝昭啧啧大赞,尔后挥刀狂叫:

“弟兄们,看到了没有,我们的骑兵杀到了!”

“还等什么,跟我反杀回去——”

楚军军心霎时间爆燃。

原本是步步后退的他们,瞬间如被注入了强心剂,挥舞着刀枪疯了似的反扑向魏军。

前后夹击之下,魏军全线大乱。

形势再次逆转!

看到大好形势,突然间急转直下,乐进是急怒到咬牙切齿。

只是,大局已定,他空有一腔不甘也无可奈何,只得愤愤喝道:

“传令,鸣金,全军退回黎阳,速速撤退——”

乐进拨马便走。

金声响起。

一万魏军军心彻底崩塌,如溃巢的蝼蚁般,向着黎阳城方向蜂拥逃去。

当乐进率步军先走时,常雕还正率魏骑,一路猛冲。

猛然一抬头,常雕却惊见北面的步军已溃,眼前数千楚骑,如洪流般朝着自己撞来。

“楚军竟然还有一路骑兵?”

常雕脸色大变,心中暗叫不妙,急是勒马大喝:

“撤退,全军撤退——”

为时已晚。

魏骑来不及收步,更遑论转向,尚未反应过来时,迎面的楚骑便已迎头撞至。

人仰马翻,血雾横飞…

转眼间,不可一世的魏骑,便被楚骑冲到七零八落。

邓艾更是冲锋在前,手中银枪疯狂收割魏军性命,踏着血路直冲常雕而来。

“魏狗,邓艾在此,纳命来——”

伴随着一声雷霆咆哮,邓艾如手银枪卷着血雾,直奔常雕刺来。

“黄口小儿,焉敢猖狂!”

原本慌张的常雕,眼见一个少年向自己杀来,立时被激怒,手中一刀迎面斩去。

他小看了邓艾。

邓艾的武艺,可是师从于赵云,凭借着过人的天赋,现下至少已有赵云七成实力。

七成赵云的实力,对付区区一个常雕,还不是易如反掌。

只见他枪出如龙,对方刀式未起,一点寒芒便已先至。

“砰!”

一声碎裂闷响。

常雕头颅被枪锋刺爆,尸躯狂喷着鲜血,轰然坠落于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