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糟糕的生日晚餐和厨房里那个短暂的、不带**的拥抱,像投入冰湖的两颗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重归平静,冰层之下,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周锡京不再试图去定义她和周锡勋的关系。兄妹,同盟,上下级,或者某种更扭曲的共生……似乎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被命运用最肮脏的胶水黏合在一起,拆解不开,只能带着这身黏腻,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去。
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青雅集团的海外扩张步伐加快,她负责的能源和基建板块成了重中之重。谈判,签约,整合……她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各大洲之间穿梭,用业绩和利润夯实自己在集团内不可动摇的地位。
周锡勋依旧是那个掌控全局的舵手,冷静,果决,偶尔在她提交的某些过于激进的方案上按下暂停键,言简意赅地指出潜在风险。他们的配合愈发默契,一个眼神便能传递无数信息。
只是,在某些极度疲惫的深夜,当她独自住在异国他乡冰冷的酒店房间里,看着窗外陌生的灯火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安全屋里那顿难吃的晚餐,和那个短暂却真实的拥抱。
然后,她会摇摇头,将那点不合时宜的软弱甩开,继续投入到未读完的合同条款中。
这年秋天,周锡京代表青雅集团,赴纽约参加一个全球能源峰会。会议间隙,她在一个咖啡厅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闵雪雅。
她瘦了些,穿着简单的职业套装,气质沉静了许多,不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女孩。看到周锡京,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真诚而复杂的笑容。
“锡京姐姐,好久不见。”
两人在咖啡厅角落坐下。闵雪雅告诉周锡京,她后来在沈秀晶的帮助下去了美国留学,现在在一家国际环保组织工作,这次也是来参加峰会。
“当年……谢谢你。”闵雪雅看着周锡京,眼神清澈,“如果不是你和锡勋欧巴,我可能……”
周锡京摇了摇头,打断她:“都过去了。”
她看着闵雪雅,看着她眼中那份历经磨难后依旧保留的纯粹和坚定,心底某个角落微微触动。至少,她们的努力,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你……和他,还好吗?”闵雪雅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她显然也听到了那些传闻。
周锡京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就那样。”她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闵雪雅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追问。两人聊了些工作上的事,便各自分开。
看着闵雪雅离开的背影,周锡京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那个女孩走向了阳光下的、正常的人生,而她和周锡勋,依旧被困在那片永恒的阴影里。
峰会结束回国那天,首尔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周锡京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远远便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周锡勋亲自来接她。
他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绵绵细雨中,穿着深灰色的大衣,身姿挺拔,与周围行色匆匆的旅客格格不入。看到她出来,他迈步上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另一只手将雨伞大部分倾向她这边。
“顺利吗?”他问,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
“嗯。”周锡京应了一声,跟着他走向车子。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伞下的空间狭小,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和雨水潮湿的味道。他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在雨丝的笼罩下弥漫开来。
坐进车里,暖气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周锡京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连日奔波的疲惫渐渐涌上。
“累了就睡会儿。”周锡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周锡京“嗯”了一声,却没有闭眼。她侧过头,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雨滴打在车窗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将他的轮廓晕染得有些模糊。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在赫拉宫殿,她因为一点小事被周丹泰责骂,委屈地跑回房间哭泣。周锡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门口,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递给她一块手帕,然后转身离开。
那时,他们还是两个在暴政下互相警惕、又无法真正远离的囚徒。
而现在……
车子遇到红灯停下。周锡勋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侧过头来看她。
四目相对。
车窗外的霓虹在雨水中晕开斑斓的光晕,映在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没有了以往的冰冷和算计,也没有了慈善晚宴上那偏执的占有欲,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平静。
周锡京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绿灯亮了。
周锡勋转回头,重新启动车子。
那个未出口的音节,消散在喉咙深处。
周锡京也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
有些话,或许永远不必说出口。
有些关系,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维系着,也好。
至少,他们还在彼此身边。
这就够了。
车子最终没有开回安全屋,而是停在了一家熟悉的韩定食餐厅外。
“先吃饭。”周锡勋说。
餐厅里依旧安静雅致。点完菜,等待的间隙,周锡京拿出手机,处理了几封工作邮件。
周锡勋则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遇到闵雪雅了。”周锡京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周锡勋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似乎对这个名字早已漠不关心。
“嗯。”
“她在美国,过得很好。”周锡京补充道。
周锡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语气平淡:“挺好。”
对话就此中断。
周锡京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真正靠近。
菜很快上齐。两人沉默地吃着饭。
快吃完时,周锡勋放下筷子,状似无意地开口:
“下个月,我打算把总部迁到新加坡。”
周锡京夹菜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
迁总部?去新加坡?
“为什么?”她问。
“业务重心转移。那边更适合未来的发展。”周锡勋的回答言简意赅,听不出任何情绪。
周锡京沉默了片刻。
“你呢?”她问,“一起去吗?”
周锡勋看着她,目光深邃,没有立刻回答。
餐厅里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眼底的情绪掩盖得模糊不清。
周锡京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她知道了答案。
他不会带她一起去。
或者说,他需要她留在韩国,替他守住这片他们共同打下的、浸透着罪恶与利益的江山。
而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低下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
“好。”她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
周锡勋看着她低垂的头顶,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决定,早已做出。
有些路,注定要分开走。
至少,暂时如此。
吃完饭,雨已经停了。夜空如洗,露出几颗稀疏的星子。
周锡勋将她送回了安全屋。
站在门口,他没有进去。
“早点休息。”他说完,转身欲走。
“周锡勋。”周锡京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周锡京站在门内的光影里,看着他站在门外夜色中的身影,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清晰的门槛。
“新加坡,”她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你会回来吗?”
周锡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算计,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绪。
“嗯。”他最终,只给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周锡京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没有动弹。
夜风吹过,带着雨后清新的凉意。
她知道,一个新的阶段,开始了。
而她和周锡勋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将被拉得更长,更细,也更……脆弱。
她关上门,将冰冷的夜色隔绝在外。
屋子里,依旧空旷,寂静。
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