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歇,晨曦透过礼堂破旧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稻草、泥土和淡淡的血腥气。
周锡京靠坐在墙角,额角的伤口已经被村民用草药简单包扎好,依旧隐隐作痛。她看着不远处,周锡勋背对着她,正让村里的老医生处理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消毒,缝合。他没有麻醉,只是死死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未干的雨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整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压抑的、粗重的呼吸。
周锡京的心,也跟着那缝合针的起落,一抽一抽地疼。
他昨晚是怎么找到这里,又是如何在暴雨和滑坡的危险中,精准地找到并背起她的?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来了,带着一身伤,在她最无助的时刻,成了她唯一的支点。
老医生缝完最后一针,包扎好,絮絮叨叨地嘱咐着注意事项。周锡勋低声道了谢,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站起身,动作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有些迟缓。他转过身,目光穿过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落在周锡京身上。
四目相对。
一夜的惊心动魄,生死边缘的挣扎,让所有的伪装和隔阂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看着对方眼底无法掩饰的担忧和后怕,一种近乎**的、劫后余生的脆弱,在空气中无声地流淌。
周锡勋朝她走了过来,脚步有些虚浮。他在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她齐平。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总是冰封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凉意,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她额角包扎的纱布边缘。
“还疼吗?”他问,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
周锡京摇了摇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他的指尖没有离开,反而顺着她的脸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滑落,最终停留在她的下颌。
没有侵略性,没有强迫,只有一种确认般的、带着无尽痛楚的触碰。
周锡京没有躲闪。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算计,也没有了昨晚的疯狂和绝望,只剩下一种仿佛被暴雨洗涤过的、清晰的、沉重的……温柔。
是的,温柔。
这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周锡勋身上的词汇,此刻却如此清晰地,写在他的眼底。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重砸在周锡京的心上。
她愣住了。
对不起?
为哪个吻?为过去的掌控?还是为……昨晚没能更早赶到?
周锡勋没有解释。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我不会再逼你了。”他继续说,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你想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的拇指,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她的下颌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但是,周锡京,”他唤她的全名,眼神专注而认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你也别想再甩开我。”
不是威胁,不是命令。
是一个宣告。
一个经历过生死、穿透了所有伪装和障碍后,最直白、也最无赖的宣告。
“以什么身份?”周锡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哥哥吗?”
周锡勋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晨曦的光线在他脸上跳跃,明暗交错。
最终,他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回答。
但他眼底那清晰得不容错辨的情感,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个摇摇欲坠的、名为“兄妹”的幌子,在这一刻,被这场暴雨和生死,彻底冲垮了。
周锡京看着他那双不再掩饰、写满了痛苦、挣扎、以及一种近乎毁灭性执着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她该推开他的。
该厉声斥责他的荒唐。
该坚守那最后的、摇摇欲坠的底线。
可是……
她看着他那苍白的脸,看着他手臂上渗出血迹的绷带,看着他眼底那片为她而生的、荒芜而炽热的废墟。
所有拒绝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闭上眼,感受着他指尖那冰凉的触感,感受着心底那片冰原轰然崩塌的巨响。
完了。
她知道自己完了。
从她穿越而来,进入这具身体,遇见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逃不开这宿命般的、罪恶的纠缠。
她缓缓抬起手,覆上了他停留在自己下颌的手背。
他的手指猛地一颤。
周锡京没有睁开眼,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轻轻地,回握住他冰冷的手指。
无声的回应。
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
周锡勋的身体猛地僵住,随即,一种巨大的、近乎崩溃的震颤,透过相握的手,传递过来。
他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避开了她的伤口。灼热的呼吸交织,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深沉的绝望。
他们没有再说话。
只是这样静静地依靠着,在雨后初霁的晨光里,在弥漫着血腥和稻草气息的破旧礼堂中。
像两只在暴风雨中折断了翅膀、浑身湿透的鸟,依偎在唯一的浮木上。
明知前方可能是更深的深渊。
却再也,无法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