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次郎今日不太走运,一个铜板也没要着,干脆也不蹲着了,往墙根一躺便睡。
谁料刚伸直了腿,就被人踩了一脚。
“哪来的臭要饭的,挡着老娘的道!”
一个体型肥硕,脸上有颗大痦子的妇人,扯着嗓子大骂。
藤原次郎神志迷迷糊糊的,见得这妇人凶神恶煞,哪敢招惹,连忙缩了脚回去,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胖妇人见得藤原次郎虽是个要饭的,但却有一副好体格子,脑子又似不清醒,眼珠转了转:
“哎,要饭的,想不想吃饭?!”
藤原次郎本就饿急,听得有饭吃,忙不迭的点头。
肥妇人一扬手里的香帕,声音也变得温柔了:“那你跟本夫人来。”
藤原次郎捡了破碗,拿着打狗棍,战战兢兢的跟在后边,一言不敢发。
肥妇人嫌弃的用帕子捂了口鼻,领着藤原次郎出了城往码头而去。
码头上停满了渔船与货船,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和汗味弥漫在码头上空,渔民与商贾混杂其中热闹非凡。
肥妇人领着藤原次郎,径直往码头边的一排矮房子走去,
一些渔民见得她过来,连忙弯腰行礼。
胖妇人爱搭不理的扬着手帕正走着,突然尖叫一声,拔腿急奔向前冲去。
一间破旧的矮屋子前,一个歪着嘴的汉子见得肥妇人尖叫着朝他冲来,也被吓得一激灵,连忙将与他打情骂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推开。
那花枝招展的女子见得肥妇人冲来,提了裙摆便钻进一条巷子跑了,显然她见识过胖妇人的厉害。
胖妇人见得那女子跑了,站在巷口破口大骂:“好个野狐狸,敢勾引我家男人,别让老娘逮着,有种别跑啊!”
胖妇人骂骂咧咧了一阵,又气呼呼的拧住那歪嘴汉子的耳朵,扯了嗓门骂道:
“好你个程二!你又与那骚狐狸搅在一起,你当老娘好欺负么!”
那叫程二的汉子被胖妇人拧了耳朵,见得许多渔民围上来看热闹,顿时一恼,使劲挣脱了去,将胖妇人推进破屋子中。
程二将门一关,压低了声音怒骂道:
“你这贱妇!我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要叫我程二!若被人知晓我俩是钦犯,那就死定了!”
胖妇人见得程二凶她,顿时嚎了起来:
“好你个没良心的程二,老娘抛夫弃子拿了银子与你私奔,你现在都敢凶老娘了!你定是被那野狐禅勾了魂了!我不活了!”
程二见得胖妇人干嚎,连忙捂了她的嘴:“姑奶奶,别嚎了,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不然怎么会与你跑到这里来?!
我是看中你的钱么?我是看中你的人,你且信我。”
胖妇人止了干嚎:“你还想骗老娘,你与那狐媚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二眼中闪过一丝恼色,这婆娘没完没了,但又不能发作,只得狡辩:“不就是一个熟人么,也就随便搭了几句话,你别多心。
我若说徦话,叫我被人捅上一渔叉,不得好死!”
胖妇人见得程二发下毒誓,这才信了:“程二,我给你带了个人来,看着是个能干活的,你换点银子也好,咱家留着自个用也行。”
程二见得胖妇人还叫他真名,连忙纠正:“姑奶奶,我现在叫王三,你记住了呀!”
胖妇人扁扁嘴:“怕什么,这里离燕安几千里,谁认识我们!”
程二拍了拍腿:“你懂什么,那程有财不知请了哪路神仙,竟将咱俩弄成了钦犯,整个大周都在抓我们,小心为上啊!”
胖妇人闻言哼了一声:“定是那窝囊废去找了小茹那贱蹄子,通过她找上了丰邑侯姜远,否则那窝囊废哪有这本事!”
这胖妇人与歪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程有财的婆娘程陆氏,与隔壁懒汉邻居程二。
他二人卷了赵祈佑给的那一百两银子,先是跑到了楚州快活了几个月,银子大把往外花,几个月就花了一半。
恰巧此时,楚州突然悬出海捕文书要捉拿他二人。
海捕文书上写得清楚,程二拐带良家女子,程陆氏抛夫弃子不守妇道,如若任何一地官府捉住他二人,可就地浸了猪笼。
二人被吓得慌忙逃离了楚州,却不料各州府都有缉捕他二人的榜文。
二人乔装打扮一番,一路往南逃,便逃到了丰州。
到得此时,程陆氏与程二卷走的那一百两银子,已花得所剩无几,而丰州又无亲友可投。
为了生计,原本懒散的程二不得不隐了真实名姓,在丰州寻了个专做海货生意的商行当伙计。
此时的大周沿海,倭患猖獗,逃犯流民四聚于此,官府管理松散,谁也不会去注意程二与程陆氏,倒是稳当了下来。
程二干活的这个海货商行也不简单,这年头在海边做生意的商贾,谁还没点手段,心狠手辣是必备的。
程二凭着够狠又机灵,很快得到了商行管事的欣赏,摇身一变成了个最底层的小管事。
管事再小也是个管事,往日里程二带着几个狗腿子横行码头,仗着有商行大管事撑腰,强买强卖渔民捕回来的鱼,渔民们惧怕商行,却是敢怒不敢言。
程二尝到了甜头后,又行敲诈勒索之事,但凡不给他交点好处费的渔船,就别想在码头靠岸。
程二靠着敲诈来的钱,又大把的花到招募人手上,一群流民混混便跟了他,势力渐渐大了起来。
按理来说,程二现在也算是这码头上有点头脸之人,应该一脚蹬了程陆氏这个肥妇才对,但却又怕程陆氏去官府告发,与他同归于尽。
再者,房中之事一言难尽,程陆氏自有让程二着迷的地方,所以也有些舍不得。
程二听得程陆氏带了个人来,奇声问道:“你带谁来了?”
程陆氏依在程二的肩头,娇笑道:“一个乞丐,我看这乞丐脑子不太灵光,但体格可以,咱家那咸鱼铺,不是没人愿意杀鱼么,让他干,每天给他一点吃的就行。”
程二拉开木门:“在哪呢,我看看。”
程陆氏领着程二出了门,指着正四处张望的藤原次郎:“就他。”
藤原次郎有些茫然的站在码头之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渔民,闻着腥臭的鱼腥味,脑子里的画面闪来闪去,这一幕真的很熟悉。
还不待他仔细想想在哪见过这场景,腿上却是挨了一脚,顿时将他脑子里闪来闪去的画面踢没了。
程二歪着嘴打量着藤原次郎,满意的点点头:“还行!要饭的,想吃饭就跟我来!”
藤原次郎跟着程陆氏到此,不就是为了吃饭么,闻言躬了身,怯怯的将手中的破碗伸到程二面前。
程二一巴掌将他手里的破碗打掉,喝道:“让你跟老子来,没听到么?”
藤原次郎缩了缩脖子,见得程二这般凶,本能的转身就想走,却不料又被程陆氏堵了去路。
“想走?”
程二冷笑一声,拍了拍手,边上窜出几个小混混来,架住藤原次郎的胳膊,将他推进另一间更破的屋子中。
屋子里堆满了未清理鱼肚子的巴浪鱼,想是这些鱼捞上来有些时间了,发出的腥味令人作呕。
满屋子的苍蝇如同密蜂蜂巢一般,密密麻麻的落在巴浪鱼堆上。
程二一脚将藤原次郎踹翻在腥臭的鱼堆之上,扔过一把杀鱼的小铁片:“想吃饭,就将这些鱼给老子清理干净!”
藤原次郎惊恐的看着程二,既不起身,也不捡那小铁片。
程二上前捡起那铁片,拎过一条鼓了肚子的巴浪鱼:“看好了,将鱼的肚肠清理干净!然后拿去后院晒!敢偷懒,老子打死你!”
程二教了一遍,将小铁片扔在藤原次郎面前,喝令他开始干活。
藤原次郎却低声道:“我要吃饭!”
程二上前就是两巴掌:“活还没干,吃什么饭!干活!”
藤原次郎被程二扇得眼冒金星,嘴角也流出血来,他哪里有力气反抗。
虽然脑子不灵光,但趋利避害是本能,在程二的淫威之下,只得捡了小铁片干活。
程二与程陆氏见状相视一笑,随后把门给锁了。
藤原次郎此时已饿得发慌,见得程二出去了,拿着手里的巴浪鱼便往嘴里送,大口的嚼了起来。
堂堂倭国亲王曾是何等的风光,却落得如此地步,而程二与程陆氏本是懒汉与刁妇,却成了码头恶霸。
他们本与藤原次郎永远不会有交集,却在此时交集在一起,命运这东西属实无常。
时间回转,再说姜远这头,他带着人马从高塘离开后,路上一直在思索是谁要杀倭国使节团,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索性也不去想了。
他巴不得藤原次郎的使节团死个干净,免得惦记大周的火药配方。
他哪里会知道,藤原次郎的遭遇,比死了还要难上万倍。
姜远到得济洲水军大营后,立即让樊解元贴出告示广招制船匠,并让去往江南沿海的商贾,将济洲正在高价招船匠的消息放了出去。
要说哪里的船匠多且又有造大船经验的,当属江南、岭南沿海一带。
姜远接着又在水军码头边上,建起一座巨大的船坞来。
姜远此时根本不参与水军的任何训练计划,换了身粗布衣衫,夹着一大卷图纸,在船坞中与船匠们同吃同住。
偶尔,也会因为意见分歧,与老船匠互砸墨斗,扯着嗓子互骂。
只因为,姜远进船坞时隐去了侯爷的身份,他觉得只有扔开身份,才能让造船匠说出最真实的看法,而不是他说怎么搞就怎么搞。
毕竟画图纸与实际造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图纸上画一根船的龙骨不过是简单的一笔。
但若是真要装龙骨时,却是要实打实的技艺的。
阳光明媚的初春,积雪已渐渐消融,时间过得飞快,姜远正月初六到的济洲,转眼便到了二月初。
在争争吵吵,磕磕绊绊中,终于制出了两个明轮船所需的大轮子,与一个长达二十丈,宽五丈的大船底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