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什邡披星戴月地拎着药包回来。
床上的谢必安还没醒,其间又起了热,常武正在红岭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给他用热毛巾擦脸和脖子。
什邡解下披风走过去,接过常武手里的帕子:“我来吧!”
常武乐得有人替自己,主动让出位置。
什邡让红岭拿来烈酒,将酒倒在铜盆里,用帕子沾了烈酒给谢必安擦脸和脖子。
白酒挥发带走了谢必安身上的热气,原本绯红一片的脸渐渐恢复常色。什邡又让红岭赶紧去将新买的药拿去熬了,方才吃的驱寒药怕是顶不了太久。
红岭领命去煎药,什邡看了一眼常武:“你过来一下。”
“作甚?”
什邡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瓷瓶和半尺长的竹板,递给他说:“这是冻伤的膏药,你给他涂上。我问过大夫了,冻伤要是不治,到了来年就难治了,若是落下旧疾,以后每年冬天都会瘙痒难耐,且严重了……”她顿了下,目光落在谢必安红肿的指头上,嗫喏,“肌肉和血管都坏死了,这手指就不用要了。”
“那可不行。”
常武被她吓得一激灵,连忙夺过她手里的白玉瓷瓶和竹板,挤开她,伸手就要扯谢必安胸口的衣襟。
不知是方才的药起了作用,还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大吵到了谢必安,他的手还没碰到衣襟就被谢必安一把抓住了。
谢必安只觉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飘在云端。耳边时不时响起的声音有些熟悉,他想睁开眼确认是不是她,但眼皮子很不争气,无论他怎么用力也睁不开。
就在他为此抓心挠肝烦闷不已的时候,耳边又响起男人急切的低吼,紧接着便感觉有人朝他伸出手来。
“谁?”
谢必安在抓住胸前那只手的同时,挣扎了许久的眼皮终于睁开了,一阵刺目的光线过后,常武的脸渐渐在也眼前清晰起来。
“常武?”
常武激动地扭头看什邡:“他醒了!”
什邡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帕子,沁出的酒水“啪嗒”一声掉下来,落在谢必安的脑门上。
谢必安恍惚了一阵,这才意识到屋子里除了浓郁的药味还有散不去的酒香。
“我怎么了?”他松开常武的手,目光落在什邡身上,不用猜也知道,常武是把他送到什邡这儿来了。
什邡把帕子丢进一旁的铜盆里,说道:“你受了风寒加急火攻心吐血了,大夫说这口血吐得好,把你淤积在心里的火散了,等驱了寒症就好了。”说完,目光落向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你的冻伤也得及时上药,不然等到了明年,新伤成旧疾,得跟你一辈子。”
谢必安没说话,只睁着眼睛环视一圈,发现这间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墙壁两边摆着博古架,上面除了几本纸经之外还有不少花样纸笺。
什邡做纸的桌案摆在窗边,从他这里正好可以看见桌案上的毛笔、各种各样的颜料罐子和厚厚一摞色彩斑斓的纸。
“那是什么?”谢必安突然问。
什邡愣想也没想便说:“是粉蜡纸,长安文人雅士和宫里头的娘娘们都喜欢,你没见过?”
谢必安眼睫微垂,什邡瞬时意识到自己这话有试探的嫌疑,连忙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我自幼在岭南长大。”谢必安不甚在意地打断她的话,“不若你给我讲讲,如今的长安如何了?”
他这般闲话家常的样子倒是让什邡放松了许多,于是一边看着常武给他胳膊上的冻疮抹药,一边说:“长安呀,繁华、富贵,到处都是文人雅士,随处可见番邦商人,东西市里热闹非凡,奇人异事不胜凡举。瓦舍里藏着各种各样的杂耍班子,每晚都要闹到宵禁……”
什邡与他细细描绘长安的盛景,心中想起那位传闻中少时便被发配岭南的范阳节度使,心中不免唏嘘。
许是药劲儿不够,谢必安听了一会儿便又昏昏欲睡,恍惚中只听见女孩略微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絮叨,心里却格外的踏实。这时红岭也重新熬了药过来,什邡收了声,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药来了,你喝完就好了。”
谢必安费力地睁开眼皮,灯光下女娘的脸似乎比前些时候消瘦了些,但眼睛却晶晶亮,仿佛恍惚间藏匿了星辰大海,浩瀚宇宙。
他心口微微震荡,耳边仿佛还在回放着她的声音,整个人莫名地生出一丝妄念,想伸手碰碰她的眼。
这情绪来得毫无道理,但似乎又早已根植在心中,只是时机不对,便一直深深地压在心底,如今病重,身体和精神都格外的脆弱,那些平素里压抑久了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竟是如此的来势汹汹。
他暗暗捏了捏缎面的被褥,淡淡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嗯!”
什邡只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幽深静谧,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无形中有一只手想要拉着她去探究,继而身陷其中。
没说话,她默默移开眼,示意常武扶着他坐起来。
常武倒是难得的安静,许是窥破了什么,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而后略有些粗鲁地将谢必安从被窝里拽起来。
什邡有心想让他轻一点,想想又作罢,忍着笑意给谢必安喂药。
这个时候的谢必安与平素里那个冷面郎君相去甚远,整个人显得脆弱又乖巧,看人的时候眼睛总是水淋淋的,黏腻腻的仿佛要把你拽进去一样。
喂完药,谢必安已经开始出汗,什邡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也不好再让常武把人带去厢房,只好让他们留在卧房,自己去跟红岭挤一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