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昇第十七次看向洞开的窗棂,从这里正好能看见月亮门外摇曳的树影。
红岭已经换了三次茶,眼看着第四杯已经冷掉,心里越发着急,只希望娘子能快些回来。
“红岭,你还记得你的父母么?”林昇看着茶盏里旋转着渐渐落入杯底的茶叶,突然开口问红岭。
红岭先是一愣,随即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四五岁时就被卖到人牙子手里,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早记不清家中是何模样了。至于父母亲,我想他们既然决定卖了我,大概也不会希望我记得他们,忘了也是好事。”
“忘了,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红岭笑了笑,说“我也说不准这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总之我现在生活得很好,有对我好的女娘,能吃饱饭,有遮风挡雨的屋舍,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想过的好日子。”
林昇无奈摇了摇头,说:“人若都是你这般满足,那该多好,可这世上总有太多无奈。”
红岭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他话中含义,瞬时收敛笑意说:“公子是指您要娶莫家娘子的事?”
“你都知道?”
红岭瞬时红了眼眶说:“府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女娘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难受。”
林昇的心被红岭的话扯得七零八落,张了张嘴想解释,但到底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闻喜’她是不是也这样想的?想他是个负心人,想他辜负了她的情谊?
思及此,林昇再也坐不住,猛地从圈椅上站起身,几乎狼狈地逃离落花苑。
……
什邡在宣德坊绕了一圈又回到成衣铺,出来时又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娘。她把兜帽戴在头上,低着头快速奔走在长街上。
不多时,便有人跟了上来。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长街两边挂起了应景的红灯,从街头一直延绵到无尽的街尾。
巷子里的野猫野狗似乎也感受到了年节的气氛,活动更频繁了,时不时从巷子里窜出来,从她身边一掠而过。
“呸,哪里来的野猫,滚!”
路过的醉汉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猫冲撞,跌跌撞撞间将酒瓶落在地上,瞬时间一股酒香弥漫开来。什邡拢了拢兜帽的领子,突然调转方向进了旁边的一条暗巷。
醉汉的咒骂掩盖了紊乱的脚步声,男人追进巷子,脚下凸起的垃圾绊住了他的脚。他咒骂一声,看了看左右两边拐角,最后选择了左手边。
这条巷弄两边是高耸的院墙,前几日下的雪还没化开,每走一步,脚下便会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很轻,但是在这静谧的夜里却显得格外的明显。
男人一口气儿走了十几丈,正犹豫着要不要调回头去另一面追时,前面的拐角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硬底鞋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棉帛被风吹乱的声音。
看!他抓到她了。
男人兴奋地眯起眼,伸手摸到腰间的匕首。
一步、两步、三步,空气中飘来一阵女人身上特有的熏香,他知道,眼前这堵墙后面绝对是一个死胡同,女人避无可避了。一股快感瞬间蹿到头皮,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蹿到对面。
没有女娘的尖叫,没有慌张的身影,只有一条斗篷搭在墙边错乱的竹竿上,一只野狗正费力地扯着斗篷。
“你是在找我?”
他惊惶地回过头,黑暗中一双幽冷的眸子正毫无感情的看着他。
“什……”
还来不及说完剩下的话,一股巨大的痛感袭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晕眩,他感觉身体轻微晃动了几下,整个人便朝地上栽了下去。
重物落地发出的闷响惊动了巷子里的流浪狗,它立马放弃扯了许久的斗篷,一溜烟窜出巷子。什邡走过去捡起斗篷,抖了抖上面的灰尘重新披在身上,然后才去看倒在巷口的男人。
巷子幽暗,但幸而今夜月光明亮,借着幽幽的月光,什邡终于瞧清男人的脸。
丁立,果然是他!
什邡弯腰扯下丁立腰间的荷包,打开来,里面除了一沓银票之外还有什家纸坊的印信和他的路引。想来那天在程府,丁立也看见她了,此番跟踪她,怕也不是好事。
把银票和纸坊印信装回荷包重新系回履带后,什邡把路引丢进路边的雪堆。雪很快晕开,路引上的字迹渐渐模糊起来。
回林家的一路上,什邡一直在思考丁立来益州的目的。按理来说,丁立来益州之前绝对不会知道她已经在益州了,所以他会出现在益州最大的可能就是什刹海想要吃下益州纸市这块大饼。
益州纸市本就因为林家势微,蒋邵明高调介入而岌岌可危,如今什家若是横插一脚,怕是有互相倾轧的可能。除此之外,一旦什刹海知道她在益州,接下来的麻烦恐怕会更多。
一想到未来她将要面对什么,什邡眸色沉了又沉。然而此时此刻的她还不知道,当她回落花苑时,一个更大的麻烦正等着她呢!
半个时辰后,什邡宛如五雷轰顶一般指着床榻上的婴儿襁褓,不可置信地看着红着一张脸的红岭。
“你说,你说说这是什么?”
红岭干巴巴一笑,闪身挡在窗前,一边朝她竖起食指,一边压低声音说:“娘子,你小声点,小祖宗可是刚睡着,别吵醒了。”
什邡一屁股坐在圈椅上,顺了三次气儿才说道:“我管他行不行,你再说一遍,他是哪里来的?”
红岭挠了挠头,一边鄙夷她自欺欺人,一边讪讪地说:“娘子,我都说了,是常武常大人送来的,他说寄养在我这儿几天,等过几天他的事忙完了,他就回来把孩子带走。你看他一个大男人带这个婴儿肯定不方便,咱们就帮帮他带带。”
什邡被她这模样彻底气笑了,走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指着床榻上的襁褓说:“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你就敢留下?”
红岭愣了下,茫然问:“难道不是常大哥的儿子么?”
常武那个老光棍,兵痞子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什邡鄙夷,此时对常武的怨念已经不止一星半点,她恶狠狠地说:“这是同福县武骑卫家的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