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寻楼出来,什邡给了轿钱让车夫回车马行,独自在街上游荡。年关将近,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街边卖五花八门的货郎增了许多,有些一听吆喝就知道是外地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胡商也在街边做起了买卖,贩售一些皮毛和皮革制品。
什邡目光被一家胡商摊子上的火狐狐裘吸引,正想上前瞧一瞧,前面人群突然乱了起来,有人喊了一声:“城防军巡城了。”
紧接着,远处的人群开始如潮般涌动,什邡顺着人群躲到路边,便见一队身覆甲胄的士兵纵马而过。
看穿着,这些士兵不像是城防属的,倒像是城外驻军,只州府之间有明文规定,如无特殊情况,城外驻军不得擅入主城,难道是城中出了什么事?
正狐疑间,什邡突觉背后有人轻轻拽了她一把,她连忙回头看去,便见匿藏在人群中的覃东平。
数日未见,覃东平脸色更黝黑了一些,人也瞧着沉稳了。他朝什邡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着他走。
什邡抬手抚了抚头顶的毡帽,垂眸跟着他离开人群。
穿过一条巷子,来到一家不起眼的茶楼。
覃东平一边摘下头顶的毡帽抖落浮灰一边说:“事情果然如闻娘子所料,刘贤府上确实出了问题。”
什邡忙道;“如何?”
覃东平:“我打听到,在谢大人离开同福县后,刺史府突然来人提审刘贤。刘贤被刺史府的人带走后,他的家眷也全部被带走。除此之外,原本录事参军府上留下的一队人马被城外来的驻军打散,一部分被抓,一部分逃走。”
什邡联想到今日频繁出没在城内的驻军,怕是就算谢必安没在同福县被抓,一旦他回益州,城里的驻军也会如吸血蝗虫一般蜂拥而上,瞬间吸干他的血,绝不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
如此严防死守,她真的能助谢必安脱险?
什邡不能确定,她心事重重地离开茶馆。
覃东平站在二楼窗前看着什邡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长街尽头,脑中不断回荡着她方才的话——徐静芝在同福县被抓,人已经关在同福县大牢里了。这次由秦大人监管看押,绝不会再让她逃走。大仇得报,他理应高兴,然而在目光落向桌上那只鼓鼓囊囊的荷包时,心里却总觉空落落的。
覃东平抬手拿起荷包,打开来,里面除了满满一荷包的银子外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
展开纸笺,上面是工工整整的簪花小篆——大仇即已得报,东哥儿还是早日回家为好。这些时日蒙君多方照顾,日后若有机会,你我自会相见。
覃东平反复读了三次,最后按照原来的折痕将纸笺折叠好,重新放回荷包。
楼下的街市仍旧喧闹,重甲的驻兵从楼下匆匆而过,散了又聚的人群仍旧簇拥着奔走在街巷间,谁也没注意到一名穿着黑色圆领襕袍的男子从宣德坊外一闪而过。
……
离开茶楼后,什邡直接去往林家纸坊,跟黄老和方正提了关于黄蜀葵的事,黄老直接一拍大腿,兴奋的原地转了一圈,问她到底是如何想到这个法子的。
在黄老看来,什邡虽然略通纸经,但到底只是纸面功夫,一没实际参与造纸的丰富经验,二对造纸工艺的过程不够相熟,实在想不出她是怎样寻出这个法子的。
什邡想了想,把与林山的说辞又复述一遍,黄老听完笑得直拍她的肩头,得意地对着方正炫耀:“我就说,就说你这孩子有天赋,是一块造纸的好料子。”
方正笑而不语,只一味若有所思地看着什邡。
什邡心虚地别开视线。
困扰多时的问题终于有了解决的方案,黄老兴奋地拽着二人去看早些时候什邡让人送来的黄蜀葵。
这些原料带回来的不多,是什邡出城前临时搜刮的,不过既然是做纸药,数量还够测试几次。
黄老找来纸坊的几个老师傅,临时开了一个紧急会议,把什邡的提议说了一遍,然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商讨如何添加纸药配比。
这一商讨就是几个时辰,与会人员越到后面越是激愤,最后在晚饭前敲定了六个方案,按照纸药添加的配比,添加时间进行尝试,最后选出最优方案。
确定好方案后,黄老又特意点了两个老师傅明日跟他一起亲自操作,除此之外,他特意在散会后留下什邡,对她说:“明日你也过来,跟着我一起干。”
院子里已经挂起了风灯,眼看年关,纸坊的生意反而忙碌起来,这个时候还有伙计在加班加点赶制红纸。
什邡拢了拢袖笼,垂眸看着鞋尖许久才说;“黄老,明日我就不过来了。”
黄老听闻一愣,瞬间如同炸了毛的公鸡,怒喝她:“咋了?才夸你有天分,你这就不是进去了?我跟你讲,你虽然在理论上很有见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造纸技艺不是光凭理论就可以的,想要造出好的纸,无论是哪一个步骤你都要了然于胸,实践操作才能把控每一个细节。”
什邡讪讪一笑,佯装混不在意地说:“黄老说笑了,我一介女娘,您还真的打算让我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娘去跟各位师傅们抢饭吃呀!”
黄老一听,瞬间炸毛,左右看了看,顺手抄起扫把:“你个混蛋玩意儿,之前拿烧鹅贿赂我时是怎样说的?怎么?现在就要收拾包袱嫁人去了?去内宅相夫教子?”
什邡闪身避开老黄的扫把,躲到方正身后,一脸正色说:“黄老,您看,女娘不嫁人还能做什么?我不是年纪大了?”
黄老一把丢开扫帚,指着门口大骂:“大你个大头鬼,你给老子滚,老子不想看见你这个小骗子!”
什邡讪讪地摸了下鼻尖,看了一眼方正。
方正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摆手示意她赶紧走,一边过去安慰黄老。
一直到出了纸坊,什邡才收敛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垂眸看着月光洒过的来时路,心里陈重得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林老夫人既然已经决定让她离开林家,那便决计不会留她超过三天。三天时间,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诬陷谢必安的人,否则不止谢必安没有活路,她一旦离开林家的庇佑,又没有谢必安的帮衬,以她对那些人的了解,她绝对活不到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