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翳寒听命,立刻率着一大家子恭送准新帝摆驾回宫——当然这里面不包括称病告假的世子夫夫。
老父亲还以为抒儿已经在暗中带着儿媳行动,结果临行发现跟在儿子左后方那位宫侍好像有点不对劲。
虽然夜色下看去,白皙细腻的肤色已经深了几个度,相貌也变得很平凡,连眼瞳的澄澈感都没了,但那玉树琼枝般的身形很难不让他对号入座。
约摸是察觉到了他的探究,对面还很刻意地低了低头躲开了。
风翳寒:“……”
挺好,晗哥儿要是扮成这种小角色光明正大在泠莫声他们眼皮子底下招摇而过,反而不容易引起注意。
至于作为宫侍这一路上难免要伺候人这一点,风翳寒并不担心——就儿子那德行,不可能让有孕在身的儿媳遭罪。
果然,仪驾还没启程,就听鞍车上的儿子下了道颇有昏君潜质的命令:“来个人给孤把荔枝剥了!”
刘喆似乎早有准备,很自然地略过宫里跟来的八个宫侍,指向了文渊世子新“送”的其中一个:“玉林,就你去吧。殿下不喜残破的果子,剥壳的时候手上仔细着点。”
风翳寒还道果然被他猜中了,结果下一秒却见应声的是旁边白净微胖的那一个!
被称作玉林的宫侍在太傅大人诧异的眼神中规矩谢过了小刘公公的指点,然后慢步稳当登上了鞍车梯子。
而风翳寒心里的“儿媳”人选,却自觉混进了刘喆身后那两长溜宫侍里,预备追着鞍车快步随行。
心情复杂的老父亲:“……”
算了算了,不就是孩子们不带他玩吗?他还懒得管呢!
反正他能肯定晗哥儿不可能被虐待就是了。
就是这一招声东击西还挺成功,居然连他都被忽悠过去了,想来那两位表叔不可能认得出来。
为此风翳寒特意扫了一眼暗角处,不过意料中的没看到泠莫声他们。
倒是看清了宴离他们都一脸平静,应该是都没发现刚才那一幕。
风翳寒随手让所有人都散了。
侯府门前慢慢冷清了下来,最后剩了齐言反而凑上前来:“祖父,小言可以现在去看看阿么吗?”
风翳寒想到上了车的玉林,估摸着晗哥儿不可能在家,立刻给拒绝了:“你阿么既然身子不适,多半是睡了,不然明日等他起了再去吧?”
齐言只能含着担忧点了点头。
风翳寒见状,还想多开解小孙女儿两句,结果就看小姑娘一扯身边的侄子,一秒变成斗志昂扬:“那大伯,我们不要浪费时间,继续去加班吧!给阿爹阿么分忧!”
被选中的风乘震惊而破防!
他作为齐言“最厉害”的伯父,习惯了方方面面在小侄女儿面前表现优异、做好榜样,唯独这上值的积极性,真是怎么努力都没用!
颓得一塌糊涂。
他哪里能想到,他粉雕玉琢的小侄女儿这么点年纪就已经是个工作狂了!
对事业的热爱程度到了他一个功课差生完全理解不了的地步!
反正风乘是加班加怕了,当即委婉拒绝道:“今日难得回家,咱们就省了再跑一趟宫里了吧?”
然而他的好叔父并没有放过他:“哪需要跑什么宫里?没收尾的我都带回来了,你们正好先去忙着,等我把要事处理了再过来。”
齐言欢乐地把哀嚎的大伯拖走了。
见状风翳寒含着笑往主院西厢而去。
与国师那一战中受重伤的易渺和泠狐,如今都还在这里养伤。
可惜他几乎没什么时间来看他们。
今日既然回了家,那定然少不得来探视一番。
泠莫声兄弟俩依旧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这让风翳寒又欣然又头疼——不去嚯嚯儿子固然好,但处境尴尬的即将变成了他。
养伤的两人中,易渺作为他的贴身隐卫,一惯安分守己,并不会带来什么问题,可泠狐这家伙不行啊!
风翳寒每每想到这人就会心烦意乱。
他是真的很感激泠狐保护自己至今,但再大的恩情也依旧不能支撑他毫无底线地容忍对方、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搅得不清不楚,更不要说泠狐还会对他动手动脚!
尤其眼下自己身边还跟了拢雪那边的人,天知道两边一撞上,凭着泠狐的不着调,最后会生出什么天大的误会来!
风翳寒立在泠狐房前,推门的手万分迟疑。
但最后还是咬咬牙,决定让双方见一见。
——或许他把拢雪还活着的证据摆到泠狐面前,对方就能死心了呢?
不出意料,泠狐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可把我给想死了!”
明显不太讲究的话一出,风翳寒就立刻感觉到背后都凉飕飕的,想也知道泠莫声两个已经误会成什么样了。
因为伤在背上,屋里的人只能披衣趴在床上,不过什么姿势都不妨碍泠狐倒委屈吐苦水:“我躺了这么多天,都没见你来看我!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翳寒?!
口信也不留一个,害我一天三顿地问家里人,但他们又只会推说你在朝堂奔忙不得空。
我琢磨着你也不是这么没良心的人啊,难不成真忙成这样了?”
泠狐努力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人:“怎么好像真瘦了?!太子殿下这么下得去手奴役你这个老师?!不是,这要是真的,我就原谅你不来看我……”
“拢雪要回来了。”沉默听泠狐絮絮叨叨到现在,风翳寒忽然突兀地出声打断了对方。
某个向来自信的人还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回来就回来……”
话到一半,他惊到猛得撑起了上半身:“谁回来了?!你说谁?!翳寒,你要是依旧不喜欢我你坦白说!大不了我还是继续过我追人的日子!
可你真不能再这么神神叨叨下去了!”
然而风翳寒这回没再跟他辩驳,只示意暗处的两人现身。
两张带着猜疑的相似面容瞬间出现。
泠狐年纪偏大,又是当年跟在拢雪身边的第一人,见识比之易阿翁之辈都只多不少。
所以他一看见泠莫闻他们的模样就觉得眼熟不已:“你们是……那两位双子上校?!”
“对,鄙人是本星球驻军专案属上校,重九阶泠莫声!”
“同上,泠莫闻!”
两人显然没想到这里真有人认识他们借用的身体,爽快自报完家门后,看向对方的眼神里难免带上了点审视。
但泠狐全然顾不上对面的那点不友好,这一刻震惊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他忽然就趴不住了,拼命想要站起来。
外衣随着挣扎尽数滑落,露出了他打满绷带的上半身。
风翳寒直面这么多为自己而受的伤,到底很不忍心,便过去把人扶了起来。
但泠狐这回却没有再表现出之前那种、对风翳寒主动贴近的欢喜劲儿,反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恭敬对着泠莫声他们道:“两位是来找少主的?”
——不然为什么要通过翳寒来接触他这个少主近卫?
然而对面立刻把他的猜测给否定了:“阁下误会了。相反,我们是来替少主传话的。”
泠狐再次惊呆:少主?哪个少主?!难不成族地有新少主了?!
这一瞬间他的心情复杂无比,满心里说不清的怅然和淡淡悲哀,还混杂着一点小到渺茫的希冀。
他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对面的泠莫声没耐心看他伤春悲秋,直直截了当:“少主并没有死,阁下。只不过这里的人都误会了。”
一击实锤重击袭来,泠狐根本无法消化这个事实,直愣愣地看向风翳寒。
然而风翳寒却狠了心掐住时机下猛药:“事实就是如此!我说拢雪还活着,说他快回来了,全都是实话。
我没有疯过,也从未骗过你,你懂吗?!
所以,你也该醒醒了,有些……感情真的没有必要执着下去了。
不然你再想想为什么我轻易愿意耗下去十九年时间枯等?
显然,我们之间终其一生都不会有结果。”
泠狐一张周正英朗的脸白了个透。
其实他早有预感翳寒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他,所以两情相悦这个选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他剔除了。
但要不到也不意味着能接受反复听见这种残忍的事实。
因此往日他总会在翳寒想要剖白的时候,故意胡搅蛮缠。
反正只要一回回都糊弄过去了,他就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死缠烂打,照样可以在翳寒跟前找足存在感。
但这到底是基于少主已经过世的前提下,才敢用的下三滥招数。
可如今呢?!
证人在前,少主要回来了。
主子夫夫一团聚,自己这个只是奉命暂时贴身保护主子的隐卫终究还是得退回应有的位置!
毕竟就算自己真想抛弃脸面继续强行插足也没有用,少主有足够的能力把自己给彻底收拾了!
最关键的是,翳寒从未偏向过他。
所以他没有一点胜算……
没必要了。
风翳寒和泠莫声兄弟一起静静看着泠狐脸色变换,没去打扰对方慢慢消化情绪。
没沉寂多久,泠狐忽然一侧身死死抱住了身边人。
被忽然禁锢的风翳寒只觉浑身僵硬,都不敢去看旁边两个的脸色。
正当他急着挣出泠狐怀抱时,脖子里忽然有热流滑进了衣衫,还伴着细微的啜泣声。
风翳寒从没想过这能是泠狐这么铜皮铁骨的人会有的反应,有朝一日他能把人伤成这样,却又无力挽救。
他终究没忍心躲避对方的片刻依恋。
“翳寒……我不顾你意愿纠缠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泠狐闷着脸模模糊糊地道歉。
风翳寒微摇了摇头:“何至于此?该我谢谢你才是,救命之恩,终生不忘。”
他以为泠狐这么说是终于要放下了,却不想话落,对方却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眼前。
仿佛逃命一般,连地上的外衣都没有捡走。
泠莫声他们只觉诧异,风翳寒却从中清清楚楚地看出了泠狐的决绝和放逐!
这样的泠狐一个人在外足够让人恐慌,风翳寒赶紧央着跟前人带上外衣去追。
最终人到底还是追上了,只可惜结果只有泠莫闻转达的几句话:
“他叫你不用管他了,他这么大个人不至于离了你活不了。
既然确定了两人之间再不可能有结果,那这辈子就最好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