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眼前这位贵人,玉阳子愣住了。先前他听韩炎、沈嘉绘都是口口声声称那位贵人为“太夫人”,便下意识以为应该是一位老妇,可眼前分明是一位不足双十之龄的少妇,想不到辈分竟如此之高!

“太夫人,这位便是中岳庙之主何道源,道号玉阳子。”韩炎上前禀道,元瑶闻言对玉阳子微微点头致意:“今后要叨扰道长了!”

玉阳子回过神来,忙上前合十稽首,口称“太夫人万安”。身后,小云升望着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太夫人”直缩脖子,自行脑补了一出万恶老财主霸占少女,却在不久之后撒手人寰,当家大少爷容不下继母,将她赶出家门的苦情大戏,顿时对元瑶大为同情,却没想过如果元瑶真是被赶出家门的,又为何会有人出巨资为她修缮住所?

元瑶的住所位于中岳庙东北角的一个独立院落,沈嘉绘带着元瑶、宁红薇等人自去下榻不提,云升与骆宁初次见面,彼此都对对方充满了好奇,早就跑到一边玩耍去了,李雄等人也自有小道士们带去厢房休息,只剩韩炎与玉阳子继续闲逛说话。

“还没恭喜何兄呢,中岳庙如今人丁兴旺,总算是有开宗立派的气象了,太平道重现辉煌指日可待!”

“还不是托怀兄的福!”玉阳子笑道,“有道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中岳庙修缮一新,道祖金身光芒四射,这一下子人气便旺了起来,拜师投靠的弟子络绎不绝,进香祈福的香客都快比少林寺还多了!若不是那位沈先生说这几日会有贵人来,派人封了上山的路口,我怕是难得这半日清闲呐!”

“香火旺是好事,也该何兄苦尽甘来了!”韩炎微笑点头。

“唉!焉知是福是祸呀!”玉阳子感慨道,“我原打算待中岳庙彻底墙倒屋塌,我便带着云升云游四海、行侠仗义去,也算是快意人生。如今香火是旺了,人气也高了,可高墙林立、殿阁重重,却也将我自己困在其中了。”

“云游四海、行侠仗义也好,开宗立派、传道授业也罢,都是人生境遇而已,何苦强求?”韩炎宽慰几句,忽又话题一转,“何兄,在下此次除了护送太夫人前来,还另有一事相求。”

“你我之间何需一个‘求’字?怀兄请坐,但讲无妨!” 二人来到茶室,玉阳子抬手请韩炎落座,自己也在茶桌旁的蒲团上盘膝而坐。

韩炎眉头微皱,随即也坐了下来,用的却是跪坐的姿势。玉阳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却没有说什么。

“何兄,刚才院中那口棺材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上等木料,装饰精美,非寻常人家可用。不过,京城向来不缺贵人,怀兄在京城想必也是风云人物,拥有一口上等棺木倒也不足为奇。”

韩炎摇了摇头:“何兄误会了,不是给我自己准备的,里面躺的是我的老主人。我想请何兄给她做场度亡阴事——对了,我这位故主生前也是道门中人,道号上兰下渐。”

“既是同道中人,那更是责无旁贷!待我准备一日,后日便可登台。”

“多谢,那这两日棺木就停在中岳大殿吧,道祖慈悲,想必不会怪罪。”

玉阳子一愣,下意识觉得棺木停在大殿中有些不妥,却又不好意思反对,便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毕竟庙都是人家修的,爱停哪儿停哪儿吧!

“怀兄这次打算在山上住几日?若得空还想再跟怀兄切磋切磋呢!”

“这次怕是要让何兄失望了,做完道场我就走。”

“这么急?回京城还是去他处?”

“去兴州,送故主的灵柩回乡安葬。”

“兴州?那地儿差不多都快出大渊的地界了吧?这一趟路可不近,等回来怎么也得秋后了吧?那就等怀兄回程时再聚。”

“秋后怕是也回不来了。我会留在那里为故主守灵,今生还能否回京城尚未可知。”

玉阳子愕然:“不回来了?那慕当家的呢?他们也不回来了?”

“拙荆自然是要与我一道留在兴州的。”

“原来你们成亲了呀!”玉阳子喜道,“哈哈,我果然没有猜错!就知道你俩关系不一般!那这下云升得管你叫干爹了吧?”

韩炎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蒙青妹不弃,许我半生,是我的荣幸。”

“恭喜恭喜了!哦,早生贵子、早生贵子啊!”

玉阳子无心之言,韩炎脸色却倏地一变,嘴角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玉阳子哪知道其中原委,只当是他不舒服,便关切地问道:“怀兄莫不是身体不适?我适才观你行走坐姿有所不谐,似乎腰胯之间有伤。只是你武艺绝伦,罕有敌手,不知是谁能伤了怀兄你?想必那人定不是用的光明正大的手段取胜的!怀兄不妨直言相告,小弟虽不才,武功不及怀兄,但在江湖上也算是排得上号的,愿为怀兄讨得一份公道!”

玉阳子终究是江湖人,受思维局限,首先想到的便是江湖仇杀,自然难免误会。韩炎本不愿多谈自己的事,可看他义愤填膺、情真意切,又不忍欺骗他一个老实人,无奈只能实言相告:“何兄高义,怀恩感激不尽。只是——唉!说来惭愧,我并非技不如人、被人所伤,而是做错了事被主人责罚,因此受了杖刑,实在谈不上讨什么公道。此去兴州为故主守灵,也是家主的惩罚!”

“啊?”这个回答实在出乎玉阳子预料,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半天才嗫嚅道,“原来怀兄是……恕小弟冒昧问一句,那位太夫人是……”

“是家主的婶母。”

“哦!这个……怀兄,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兄但讲无妨。”

“呃——”玉阳子面露难色,斟酌半晌终于开口劝道,“怀兄本是人中龙凤,江湖之大自可任尔遨游,何苦自限于一人之下,供人驱驰呢?”

韩炎苦笑道:“你若知道这‘一人’是谁,就不会这样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