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小心翼翼地替霍惊寒系好最后一道绷带,余光瞥见舒意欢攥紧的锦帕几乎要被扯碎。
两人为了不影响霍惊寒休息,便先一步离开了厢房,待房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她才压低声音道:
"夫人消消气,那冷姑娘不过是仗着先生宠信……"
"宠信?"
舒意欢冷笑,珍珠步摇在夜色里晃出细碎冷光,
"一个侍女都敢骑到主子头上,分明是他纵容!"
她想起冷月心方才眼底的轻蔑,心口腾起无名业火,脚步在青石板上踩出急促的声响。
廊下灯笼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黎云适时地叹了口气,指尖绞着袖口的缠枝莲纹:
"说句不该说的,如今霍家军大小事务,哪样不是先生说了算?"
她故意一顿,看舒意欢脚步微滞,才接着道:
"您瞧,少爷担心先生擅离职守,此事可大可小,可非要少爷受罚,最后先生又要替少爷认罪受刑……这戏码,倒像是做给将士们看的。"
舒意欢猛地转身,鬓边珠翠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你这话什么意思?"
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得眼底的怀疑愈发浓重。黎云垂眸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
"如今先生借着寒儿的名义收拢军心,若是哪天……"
她没把话说完,只让余韵在夜风里飘散。
舒意欢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田易对霍惊寒近乎严苛的训练。
那些曾经以为是师者苦心的举动,此刻都蒙上了阴谋的阴影。
"他若敢算计我霍家……"
她咬牙低语,声音里带着母兽般的森冷。
黎云这时却又叹了口气,故作无奈:
"主母切莫多心,这不过是云儿的猜测罢了,先生待少爷如己出一般,怎会生出这般心思?"
"你伺候先生,比旁的人更亲近,自然更清楚他的想法。"
舒意欢的语气不容置喙。
"这……先生的想法,我们做下人的怎能猜透,夫人抬举我了。"
黎云故作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况且,就算猜透了又如何?以惊寒少爷现在的脾气,莫说其他,只怕先生一句话,这霍家的江山,少爷都能拱手相让。"
舒意欢闻言,大惊失色,细细想来,竟觉得没有一处不对。
她脸上阴晴变幻,随后忽而展颜,捉过黎云的手在掌心轻拍:
"好云儿,我知道你心思缜密,我身旁正缺一个得力的人,倒要你帮我出出主意才是。"
黎云摇了摇头,作势要抽回手,叹道:
"主母过誉了,云儿不过一个舞姬,能有什么办法?"
舒意欢却不放,她知道此女经过田易调教,城府智谋在府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她顺势将腕上价值不菲的白玉镯褪下来,便要往黎云手上套:
"你放心,若是你助我母子,往后这荣华富贵,定然不缺你一份。"
黎云却手腕一转,巧妙地避开了那玉镯,她垂眸望着廊下积水里晃动的月影,声线压得更低:
"云儿所求并非此物。夫人若信得过云儿,倒有个笨法子——"
舒意欢猛地攥紧她的手,珍珠护甲硌得黎云指骨生疼。
"你说。"
夜风卷着梨花掠过两人鬓角,将黎云接下来的话语吹得断断续续:
"男子成家则心定……若为少爷择一门合适的人选,既能为他传宗接代,又能让他将心思从先生身上分出来。"
话音一落,廊下的风似乎也停了。
舒意欢松开手,退后半步,将黎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那审视的目光,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的成色与斤两。
半晌,她忽地笑了,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语气里结着一层薄冰。
话说到这里,她自然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黎云,你心系寒儿,我不是第一天知晓。"
她慢条斯理地将那白玉镯重新戴回自己腕上,
"只是你的出身,到底比不上那些世家贵女。寒儿的妻子,必须能为他带来助力才是?"
黎云眼睫微垂,遮住了所有情绪,只轻声道:
"云儿明白。"
"明白就好。"
舒意欢对她这副顺从的模样很满意,语气也缓和了些,
"你是个聪明的,我也不亏待你。"
"这样,你替我盯紧先生,他与谁往来,收了什么信,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都来报我。只要你能查清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她顿了顿,上前一步,用几乎是恩赐的口吻说道:
"待寒儿稳坐家主之位,我便许你一个通房。"
"到那时,你就是寒儿身边的人,荣华富贵,总少不了你的。"
通房丫头,比妾还不如的玩意儿。
黎云心底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她屈膝便要行礼:
"云儿的命是先生救的,可云儿的一切,都是霍家给的。孰轻孰重,云儿分得清。谢夫人成全。"
"起来吧。"
舒意欢扶了她一把,像是终于驯服了一只还算伶俐的鹰隼,心中大定,
"你若真心为寒儿好,就该知道怎么做。先生若真有二心,寒儿的前程就全完了。"
"云儿明白。"
舒意欢满意地点点头,理了理衣袖,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黎云站在原地,直到那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她才缓缓直起身。
她抬起手,看着被护甲硌出红痕的指骨,又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通房?
夫人,您给的价,可太低了些
.....
不过舒意欢还是听从了黎云的建议,决定为霍惊寒张罗婚事。
半个月后,澄园后院。
花厅里暖香浮动,舒意欢亲手煮着茶,沸水冲入白瓷盖碗,卷起一抹清冽的香气。
她今日特意换了身藕荷色长裙,发间一支珍珠步摇,随着她从容的动作,在晨光里晃出细碎冷光。
霍惊寒一身劲装,额角还带着薄汗,显然是刚从演武场过来。
他大步流星地踏入花厅,瞧见母亲这般闲适,也跟着松弛下来。
"母亲,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