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田易心中轻叹一声，声音低沉，那份疲惫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连晨风都吹不散他眉间的倦意。
凡人之躯，着实会容易感到疲惫
"先生可是倦了？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霍惊寒的担忧写在脸上，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先生整个人的气韵都变了。
虽然田易的容貌丝毫未改，可周身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淡了，反倒多了几分寻常人的温度。
田易摆了摆手，没多解释，执起玉勺舀了口羹汤。
汤一入口，那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熟悉的清甜让他动作一顿。
他又尝了一口，细细品味，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这才抬起头。
"放了玉蕈？"
"先生竟尝出来了！"
霍惊寒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忙不迭地点头，声音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母亲说先生爱吃这个，我昨夜特意翻了母亲的食谱，亲自守着火熬的，生怕厨房的人手重，坏了味道……"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察觉自己像在表功，声音戛然而止，脸颊燥热，忙低下头去，耳根都泛起红色。
他不敢再多言，只拿余光偷偷瞄着田易，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回应。
田易没再说话，只是一勺一勺将汤喝尽，动作不快，却很认真。
碗见了底，他又夹了块小菜，入口清香爽脆。
放下玉箸，他看向还躬身站着的霍惊寒，语气温和。
"明日让厨房把食谱记下，往后想吃，吩咐他们做就是。"
见霍惊寒还保持着拱手的姿势，神色紧绷，田易抬手虚扶了一下，声音里带了笑意。
"起来吧，你日后也是要独当一面的人物了，不必如此拘谨。"
霍惊寒直起身，脸颊更红了，恭敬地应了声。
"是，先生。"
他心头一暖，田易温和的语气如五年前牛车上的糖糕，甜而不腻，予他无尽安全感。
昨日一夜未眠，他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田易归来的身影，那从容风姿、温和笑意，如山岳护他无畏风雨。
田易喝完汤，放下碗筷，话锋一转，郑重起来。
"寒儿，你联络朝中旧臣的事，办得如何了？"
霍惊寒脸上的少年意气瞬间褪去，眉头微蹙。
"先生，赵伯言那些霍氏旧臣，散在各处，忠心虽在，可顾虑太多。"
"他们都说我太年轻，难当大任，非议不少。"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股不甘和挫败。
田易点点头，踱步到窗前，推开木窗，市井的喧闹和烟火气扑面而来。
他背对霍惊寒，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良久，才缓缓坐下。
"年少非病，志坚可补。"
霍惊寒以为先生是让自己想办法，赶忙接话。
"先生说的是！我这就去召集他们，晓以大义，聚拢人心！"
"大义？"
田易轻笑出声，
"这两个字，他们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霍惊寒刚挺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
"那我该怎么办？先生，他们嘴上客气，心里只当我是那个跟在您屁股后面讨糖吃的小屁孩。"
他越说越气，声音里满是委屈。
"赵伯言叔公总念叨我不知米价，李将军当着我的面就把茶碗给摔了，说我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根本无法承担大任！"
"我觉得他们要的不是大义，是能让他们信服的本事！"
田易听完，脸上没什么波澜，反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李将军把茶碗摔了？哪一只？"
霍惊寒一愣，下意识回答：
"……景德镇的青花瓷，去年新得的。"
"那真是可惜了。"
田易用指节叩了叩桌面，
"他最是爱惜瓷器，看来是真气得不轻。不知你说了什么话，怎的得罪他了？"
霍惊寒诺诺地说道："我... 我就说要效仿先祖，把三州十六郡的屯田制改成‘均禾法’，还说要让玄甲旧部的遗孤优先领垦荒田..."
他越说声音越小，指尖绞着腰带末端的玄武纹穗子，
"李将军听完就把茶碗掼在地上，说我拿先皇的军规当儿戏，还骂我‘黄口小儿不知兵戈苦’..."
田易呵呵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反而问道：
"那赵伯言呢，他又怎么说？"
"赵叔公说如今生意难做，朝廷税负又重，怕跟了我，阖家老小没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怕了。"
"怕就对了，不怕才难办。"
田易的语气平淡，说得云淡风轻，
"赵伯言现在是商人，商人只认利。你跟他谈大义，他还你一堆苦水。你给他一条财路，他才会把身家性命押到你身上。"
霍惊寒怔在原地，反复琢磨着这句话，整个人豁然开朗。
"那李将军……"
"李将军更简单。"
田易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下次见他，别带你的刀，带上你爹留下的那把。也别跟他谈什么雄心壮志，就问他一句：‘将军，我爹若在，他会怎么做？还请将军教我。’"
田易看着霍惊寒，继续说道：
"他不是不服你，是想你爹了。你让他教你，是敬他，也是敬你爹。他教得用心了，人自然就站到你这边了。"
霍惊寒听得心潮澎湃，正要应下，却听田易话锋又是一转。
"不过，这些只是开胃小菜，让他们肯坐回桌上听你说话而已。"
田易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把全族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你身上，光靠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敲在霍惊寒心上。
"你把人约个时间，把剩下的人都请过来。"
田易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亲自给你摆一桌‘鸿门宴’。"
霍惊寒应声 "是！"
却仍坐在原地望着田易，目光里带着一丝痴色。
田易见状放下茶盏，指尖轻叩桌面笑道：
"还不快去，看着我干什么？"
少年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的跑了出去，迈步时仍三步一回头，直到廊角的铜铃挡住视线，才匆匆离去。
田易啜着残茶望向窗外，心中暗忖：
"修仙界铁则，凡俗之事不可亲手干预，我仅能以谋略助寒儿，钱粮器械，皆外物，唯志不可夺。"
田易深知，霍氏复兴之路，非一朝一夕，旧臣非议，需以智服之。
他放下茶盏，指尖轻叩桌面，目光深邃，暗道：
"寒儿，今日这一局，我为你铺路，望你能担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