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把这位小姐的账单,记我账上。”

在池羡秋与余芳菲两人惊疑的目光中,林惜缓缓走到了柜台前,伸出纤长的手指,在那件已经打包好的旗袍盒子上轻点了两下,紧接着,又顺手从旁边的锦盒里拈起一枚小巧玲珑,镶嵌着细密米珠的胸针,递给了店员。

“还有这个,都一起记我账上。”说完这句话后,她转身便准备离开。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可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池羡秋却当即就涨红了脸。

“不,不用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素昧平生的小姐为什么会突然开口替自己结账,但她向来知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因此虽然心里对林惜雪中送炭的行为十分感激,但却仍是结结巴巴地开口婉拒了。

“我……我有钱的。”

似乎是没料到有人竟会拒绝从天而降的馅饼,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林惜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目光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轻飘飘地掠过柜台上那堆零散的纸币和银元,最后落在池羡秋紧攥着的那个洗得发白的粗布钱袋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有钱?”

这轻飘飘的目光让池羡秋感到一阵难堪,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小布袋攥得更紧了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定,坚持道:“无功不受禄,多谢您的好意。但……但我与您素不相识,实在不能……”

“啧——真麻烦!”林惜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固执,不耐地咂了下舌,打断了她的话,“那就当是我借你的,总行了吧?”

话音未落,她忽然毫无预兆地伸手,一把从池羡秋手中夺过了那只布袋子,紧接着“哗啦”一声,将柜台上散落的纸币和银元一股脑儿全都扫进了袋子里。

然后,她看也没看池羡秋,随手便将那个重新变得沉甸甸的布袋,抛回了池羡秋怀里,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喏,你的本钱。好好收着,等你凑齐了,再一起还给我。”

“可是……”池羡秋手忙脚乱地接住失而复得的钱袋,感受到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她的脸色更红了,忙急切地开口,想要拒绝这场“强买强卖”。

然而,她刚吐出两个字,就被林惜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怎么?”林惜挑了挑眉,双臂环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你不想和你那位许先生约会了?”

只这一句,便叫池羡秋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猛地瞪大眼睛,仿佛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心事,所有到嘴边的话都噎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她脸色红得像要滴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小声反驳,“不……不是约会……”

“好了。”林惜像是彻底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就朝店门口走去。

她的步子很快,转眼间人已经到了几步开外,池羡秋这才猛地从窘迫中反应过来。

看着那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情急之下,她忙提高了声音喊道:“林小姐!那……那您府上在哪里?我、我该怎么把钱还给您?”

“问她。”林惜头也没回,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淡淡地抛下这两个字,便径直走到了门边。

不过片刻,她的手便搭在了门把手上,眼看着就要拧开把手走出门去,她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侧过脸,漫不经心地朝着身后扬声道。

“哦,对了。我最近都不在家里。如果你要来还钱的话……”她略作停顿,似乎是在确认日期,半晌后才又重新开口,“那就下个月十号过来吧。”

说完这话,她不再有任何停留,推开门,身影消失在最后一抹余晖中。

店内骤然安静下来,只有门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半晌过后,还是余芳菲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凑近池羡秋,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意,“这,这人怎么这样啊?素不相识的,硬要给人结账,真是闻所未闻!”

“我也……从来没见过。”池羡秋咬了咬唇,攥紧了手里的钱袋,也是一头雾水。

“你们啊,就偷着乐吧。”见二人窃窃私语,收回目光的店员忍不住轻嗤了一声,脸上带着一种见怪不怪又掺杂着羡慕的神情,有些酸溜溜的开口。

“那位可是林司令府上的千金,林司令,知道吧?那可是掌管着整个沪市军队的大人物。”

店员一边说着,一边将林惜刚刚递给她的那枚胸针仔细打包好,“林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大方爽快,只要她看顺眼的人,送东西花钱从来都不眨眼。”

“别说你们这几十块钱的衣服了,前年冬天,她来店里逛,心情好,直接把当时在店里挑衣裳的几位太太小姐的账全给结了!几百大洋呢,眼都不眨一下。”

“偏你们不识趣。”那店员说着,忍不住撇了撇嘴,“她林大小姐送出去的东西向来没有收回的道理,说是借给你们,你们听听就好了。”

“嘶——”余芳菲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有心想说这林大小姐可真是败家,但一想到她的家世,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池羡秋回想起那位林大小姐的通身气派,忍不住在心里道了句“果然”,也只有这样在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小姐,才有那样好的气质。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垂下眸子,看向手里的钱袋,在心里对林惜的行为升起一股又是感激,又有些别扭的复杂情绪。

“我会还钱的。”片刻后,池羡秋重新抬起头,对上了店员的目光,语气坚定道,“麻烦你把林小姐的住址告诉我,还有这个……”

她说着,从店员的手里接过了装着胸针的盒子,神情郑重,“一共多少钱,麻烦你一起算好。”

似乎是没想到她这么坚持,店员愣了愣,才勉强扯出个笑来,有些讪讪地道:“衣服就是刚刚的价格,这个胸针的话不值什么钱,就当是送你的了。”

“谢谢,不过不用了,你按照原价算就好……”

店内,几人正为着一枚胸针而拉扯,店外林惜上了车,关门的瞬间,她嘴角噙着的那抹若有似无的浅笑瞬间便淡了下去。

“小姐,咱们现在回家吗?”司机赵叔见林惜上车后半晌没有言语,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嗯,回去吧。”

赵叔闻言应了声“好”,便准备发动车子,可就在此时,林惜有些低沉的声音却兀地自后座幽幽传来。

“赵叔,我记得你有个侄子好像是在报社工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