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叔,该给食品站打电话了。"他按下录音机按钮,邓丽君的歌声流淌出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成交。"他按下印泥盒,朱砂印章重重落在合同上,"但我要20%技术股。"

"成交。"何雨柱握笔的手稳如磐石,在乙方栏签下力透纸背的名字。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他听见命运齿轮咬合的轰鸣。

"有了!"她跪坐在泥坑里,徒手刨开潮湿的泥土。当那个裹着油纸的陶瓮露出坛口时,三十年窖藏的酱香轰然炸开,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小何啊,街道办王主任让你去趟办事处。"三大爷阎埠贵推着二八自行车进院,车把手上挂着的铝制饭盒叮当作响,"说是有人举报你投机倒把。"

"三大爷,知道谁举报的吗?"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竹编护腕在腕间勒出红痕。

阎埠贵扶了扶玳瑁眼镜,压低声音:"易中海今早去了街道办,手里还攥着张供销社的进货单……"话没说完,前院突然传来易中海特有的破锣嗓子:"雨琮啊,可别怪叔心狠,这投机倒把的罪名压下来,你爹何大清当年在保定……"

"易师傅!"何雨琮突然起身,洗粽叶的水溅了易中海满裤腿,"您当年在轧钢厂管后勤,我爹偷拿食堂馒头那事儿,您可是签了字画了押的。"他故意把"签字画押"四个字咬得极重,惊得树杈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易中海下意识后退半步,布满老年斑的手攥紧了举报信:"你少血口喷人!现在说的是你倒卖粽子的事儿!"

"那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何雨琮扯过晾衣绳上的白汗巾擦手,眼角瞥见中院秦淮茹端着搪瓷盆探头探脑,"我这粽子用的江米是粮店正规渠道,苇叶是白洋淀老乡自产自销,就连捆粽子的马莲草都是从郊区供销社进的货。"他突然逼近两步,晒得黝黑的胳膊上青筋微凸,"倒是您家小当,昨儿在胡同口卖冰棍儿,冰棍箱子可是贴着'禁止私人经营'的红戳儿呢。"

易中海脸色骤变,举报信在手里簌簌发抖:"你、你胡说!那箱子是街道办……"

"街道办王主任亲口说的,允许困难户家庭自谋生路。"何雨琮突然笑了,虎牙在阳光下闪着白光,"要不咱们现在就去街道办对质?正好让王主任看看,您这举报信是用红星钢厂的信纸写的,还是用街道办的稿纸写的?"

何雨琮没坐,反而把一沓票据"啪"地拍在油漆斑驳的办公桌上:"这是粮店开的江米收据,供销社的苇叶发票,还有郊区三队开的马莲草证明。"他特意把三张票据排成扇形,"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能带您去查库存。"

"小何啊,不是我不信你。"郭主任把缸子往桌上一墩,茶梗在浑浊的水里打转,"主要是有人举报你哄抬物价,五毛钱一个粽子,比国营饭店的肉包子还贵!"

"郭主任,您这话可就不对了。"何雨琮突然探身,吓得郭主任差点碰洒茶缸,"国营饭店的肉包子二两粮票加一毛五,我这粽子不要粮票还送酸梅汤,怎么算哄抬物价?再说了……"他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说供销社新到的彩电,可是您小舅子……"

"胡说!"郭主任猛地站起来,椅子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何雨琮!你这是诽谤国家干部!"

"那您倒是说说,我哪句是诽谤?"何雨琮不退反进,从裤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七月十二号,供销社后门,解放卡车车牌号京A·5823……"

"够了!"郭主任突然抓起桌上的举报信撕得粉碎,纸屑像雪花般纷纷扬扬,"滚!赶紧滚!以后少在老子面前晃悠!"

"爹,当年您从保定回来,易中海给您作保的事儿,还记得吧?"他看着炕桌上那盘发蔫的炒茄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何大清正在卷烟的手顿住了,金黄色的烟丝从指缝间簌簌掉落:"提那陈年烂谷子干啥?"

"今儿易中海举报我投机倒把,说他当年在轧钢厂给您作保,是您用三个月工资换的。"何雨琮故意把"三个月工资"咬得极重,果然看见何大清的手背暴起青筋。

"放他娘的狗臭屁!"何大清突然抓起炕头的烟袋锅子往桌上敲,铜锅与搪瓷缸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当年分明是他主动要给我作保,说是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老人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水光,"后来我才知道,他儿子易小军顶替了我的三级钳工名额!"

"爹,明天街道办开听证会,您得跟我去作证。"他摸出火柴给何大清点烟,火光映亮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不是为我,是为当年那个被算计的何大清。"

何大清猛地吸了口烟,火星在暮色中明灭:"我……我丢不起那人。"

"您要是不去,易中海明天就会在会上说,您当年给他塞了二百块钱封口费。"何雨琮突然掏出个小布包,解开层层报纸,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这是您当年藏在灶台底下的钳工证,还有轧钢厂开的除名通知。"

"琮子,爸给你寻摸个好差事。"何大清把酒瓶子往石桌上一墩,玻璃底磕在青砖上"当啷"一声,"供销社王主任爱吃你包的蛋黄粽,明儿跟爸去国营饭店露一手?"

何雨琮手上动作没停,粽叶在指间翻飞成翠绿的蝶:"前儿您不是说要带我去废品站淘老物件?"

"咳,那破烂儿有啥可倒腾的。"何大清掏出红梅烟,火柴盒擦出刺啦一声,"王主任手里攥着副食品公司采购指标,你小子要能入他的眼……"

后院突然炸开贾张氏的骂街声:"哪个天杀的偷了我家煤球!这大冷天要冻死我们孤儿寡母啊!"何雨琮皱了皱眉,把裹好的粽子码进搪瓷盆。他太清楚何大清眼珠子乱转的模样——上回说带他去见机械厂采购科长,结果把他锁在仓库里数了三天螺丝钉。

"爸,供销社后厨的蜂窝煤炉子,怕是经不起您这尊大佛折腾吧?"何雨琮突然开口,惊得何大清烟灰簌簌往下掉。

"你小子翅膀硬了?"何大清把烟头往地上一摁,"当年我跟着溥仪的厨子学艺时,你还穿开裆裤呢!"

"所以您才把御膳房的荷叶鸡做法,换成土豆炖鸡块端给领导?"何雨琮突然抬头,眼神像刀子似的扎过去。那年何大清顶替他去给纺织厂厂长做寿宴,结果用边角料冒充熊掌,害得人家当场掀了桌子。

"王主任特意交代,要按老规矩包。"何大清把切肥肉的菜刀拍得震天响,"你小子别想耍花活!"

"老易?"何大清愣住了,"您怎么来这腌臜地儿?"

"小何师傅。"易中海冲何雨琮点头,拐杖头敲了敲地上的糯米,"我瞧这米像是陈年粮站的存货。"

何雨琮暗道来的正好,弯腰抓起把米搓了搓:"易师傅好眼力,这米存了至少三年,蒸出来发酸。"他突然转向何大清:"爸,您昨儿说王主任最厌烦浪费,这要让他看见……"

"闭嘴!"何大清脑门沁出冷汗,转头冲易中海陪笑,"您看这……"

"去把前街粮店老张头叫来。"易中海从围裙兜里掏出老花镜,"我跟他有交情,能调批新米。"

何雨琮趁机把何大清推到门外,转头对易中海笑道:"易师傅,劳您帮我看火。"他掀开灶台上的大铁锅,里面炖着牛骨汤,"等这粽叶在汤里焯过水,包出来的粽子才够鲜亮。"

易中海的拐杖在锅边敲出清脆的响:"你小子够贼的,用牛骨汤代替草木灰水?"

"您老闻闻。"何雨琮用铁勺舀起汤汁,琥珀色的液体泛着油花,"这可比碱水香多了。"

门外突然传来何大清的嚷嚷:"老张头说新米被机械厂订走了!"话音未落,何雨琮已经掀开另一个锅盖,白花花的蒸汽里露出小半袋珍珠米。

"您二老先忙着。"何雨琮把围裙一解,"我去机械厂食堂借米,顺道问问他们要不要粽子当年夜饭。"

易中海突然抓住他手腕,老钳工的手劲大得惊人:"你小子早算计好了?"

"易师傅。"何雨琮反手握住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您不想让厂里工人们吃上顶好的年粽?"

"贾哥,娄老板的货源……"他故意拖长音调。

"放心!"贾东旭从棉袄内袋掏出个牛皮纸袋,"这是港商的批文,海关盖着红戳呢!"

何雨琮接过文件扫了眼,突然笑出声:"贾哥,您这'港商'的繁体字写得真地道。"他抖了抖纸页,右下角"娄晓娥"的签名洇着墨水。

"琮哥你!"

"告诉娄老板,想合作就光明正大谈。"何雨琮用火钳拨着炭火,"让他初五带着真批文来四合院,我给他包顿不一样的元宵宴。"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响起汽车喇叭声。娄半城裹着军大衣钻出黑色红旗轿车,手里还拎着两瓶茅台。

"何师傅!"他冻得直跺脚,"您可害苦我了!晓娥非说您能解我这批电子表的销路……"

何雨琮把烤得焦香的粽子塞进他手里:"娄老板,知道为什么您在友谊商店门口卖表,城管追得比兔子还快?"

娄半城咬开粽子,咸蛋黄流油浸着糯米,烫得他直哈气:"您说!"

"因为您没找对庙门。"何雨琮指指东厢房窗台上摆着的半导体收音机,"初五带上样品来,我让您看看什么叫'供销社特供'。"

贾东旭突然插话:"琮哥,那我……"

"贾哥。"何雨琮突然压低声音,"您要是真想帮忙,就把西单菜市场后门修自行车的老王头请来。他侄子在海关当差,这您总知道吧?"

"小琮子!又搁这儿磨洋工呢!"聋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戳他后背,"昨儿个说好的,今儿要帮三大爷糊顶棚!"

"呸!"聋老太太笑骂,"你小子准是偷喝了你爸那瓶二锅头!"正说着,何雨琮忽然闭眼凝神,右手菜刀无风自动,在案板上劈出残影。但见木屑纷飞如雪,眨眼功夫,案板中央竟雕出朵碗口大的牡丹花,花蕊处还卧着只振翅的蝴蝶。

"我的亲娘哎!"三大爷阎埠贵正巧路过,眼镜差点掉进鼻烟壶里,"这手艺……这手艺能进人民大会堂了!"

何雨琮睁开眼时,额头已沁出细汗。他愣愣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方才分明是肌肉记忆在操控刀锋,那些雕花技法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三大爷,您说这算不算……天赋升级?"

腊月三十,雪片子跟不要钱似的往下砸。徐慧真披着军大衣,领着两个萝卜头似的娃娃踩进何家门槛。"何师傅,借您家灶台使使!"她解下围巾抖落雪粒子,露出冻得通红的脸,"我家炉子又灭啦!"

"慧真姐,这孩子……"何雨琮母亲端着红糖水出来,脸色突然煞白。去年这时候,徐慧真还抱着来娣来串门,如今这襁褓里的婴孩,分明是刚满月的模样。

徐慧真仰头灌尽红糖水,袖子一抹嘴:"街坊四邻都传我偷汉子,今儿我就把话说开——这孩子是烈士遗孤,她爹在老山前线……"话没说完,来娣突然拽着何雨琮衣角:"哥哥,我饿。"

何雨琮二话不说掀开蒸笼,白雾腾起中,金灿灿的枣花馍映得孩子眼睛发亮。招娣却懂事地往后缩:"妈妈说不能随便要人家东西……"

"吃!"何大清突然从里屋冲出来,往孩子手里各塞了个鸡腿,"你徐姨当年救过你何叔的命!"这话一出,满屋子人都愣了。原来七年前何大清在全聚德犯胃出血,是徐慧真蹬着三轮车把人送进医院。

徐慧真眼圈倏地红了,把襁褓往何母怀里一塞:"大娘,劳您帮看会儿孩子,我得去前门进货。"何雨琮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突然抓起军大衣:"我陪您去!"

雪地里,徐慧真的三轮车吱呀作响,车斗里码着二十坛二锅头。"小琮子,姐问你个事。"她突然开口,"你们厨子……是不是都特别看重血缘?"

何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何大清握着菜刀的手青筋暴起,何雨琮却抢先一步跨出门槛。他盯着男孩冻得发紫的脸,忽然蹲下身:"小朋友,你妈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