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州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手掌搭在她腰际,骤然施加力道,声音只有彼此能听见。
“我主客不主陪。”
春念人微笑,肘弯向后顶去。
沈泽州面不改色,不躲不闪,她肘击在他紧绷腹肌上,不痛不痒反将他惹笑。
她这辈子使过最大力气,也就拎个装着几件衣服的行李箱,跟他这种负重训练,比武演习家常便饭的男人没法儿比。
谢月堂处变不惊,他这次回国,就是为了一件事。
当初春念人邀他入股,还不到一年时间,她手里的金融资本就已经不容小觑。
期货,金融,房地产,外贸。
商人逐利,有交情在,合作共赢岂不是一桩美谈。
春念人目光放远,上一颗球既然已经进洞,自然要开始下一场,开口邀请谢月堂。
“来一场?”
谢月堂笑着抬手,接过球童递上的球杆,指腹摩挲着球杆握把。
“没见你输过,赢你一次可不容易!”
春念人却摇头,指尖上指,示意向沈泽州。
“你跟我哥打,赢了他,那桩合作……”
她故意拖长尾音。
“我就让你三个点。”
谢月堂挑眉,视线移向沈泽州,笑眯着眼。
“老沈,你可得手下留情啊。”
春念人侧身朝沈泽州,叫他抬手。
沈泽州知道她一开始也没想赢,只是不禁逗,改主意让他来输,依她抬手。
他低头,视野里只剩她发旋处一个俏皮的旋儿,马尾随着她动作轻盈晃动。
春念人指腹轻触表带卡扣,帮他取下腕表。
赢春念人不容易,但赢沈泽州还不容易?
沈泽州扬臂挥杆,杆头在草皮上划出利落弧度,草皮飞屑。
高尔夫球抛物线投向远方。
忽略掉要被他打秃噜皮的草地,这一杆还行。
春念人琥珀色眸底正漾开细碎的光,瞧他回头,即刻整理好表情。
沈泽州朝她走来,眼神深幽,既纵容又从容,还带着一点预备秋后算账的笑,随手将球杆扔给球童。
这世上沈泽州学不会的也就高尔夫了。
接下来要坐球场车过高尔夫球落地那边。
谢月堂跟春念人和沈泽州同行。
董繁杰带着刘清婵坐在第二辆球车。
上车前,春念人忽然停下脚步,指尖在沈泽州掌心挠了挠,扭头对董繁杰说:“你们仨坐这辆,我跟刘小姐一起。”
沈泽州倒不是怕她误会他之前跟刘清婵那一茬事,拉他下水的人他早处理了。
董繁杰抬头望天。
香山脚下,空气清新,自然风光也不错。
春念人看着沿路风景,忽然开口道:“你想要阻止这次合作,让他败兴回美国?”
车里没别人,这话问的只有刘清婵。
她缓缓攥紧了手心,正要措辞否认。
春念人转眼望向前头不远的车,无声轻笑。
董繁杰坐前排,可扭着身体双臂搭在靠背,同后排沈泽州和谢月堂说笑,装作不经意往她们这辆车里瞧。
这厮平时看着吊儿郎当,可绝对是个有聪明劲儿的人。
“赢一颗球,轻描淡写,可一方该让多少利,一方该收多少人情,大家心都有数。”
谢月堂,世家子,商人,无声的权衡是他刻在潜意识里习惯。
在谢家人这种人眼里,谁值得多费心思,向来算得清楚。
“他不作恶,却也绝非善人,看似有情却无情,而刘小姐你……”
提醒话音一顿,她继而道:“看似无情却有情。”
狡诈的狐狸和天真小白兔不是良配,她又何必一头脑热扎里面,到时候吃亏的还能是谢月堂?
董繁杰今天带她来,就是让她放弃谢月堂,有感情就放弃感情,有怨念就放弃怨念,不要再将时间精力情绪纠缠在谢月堂身上。
及时止损。
她就帮他这一次,但言尽于此,她不会过分介入他人的事,多说无益。
刘清婵笑容勉强,眼眶却渐渐泛红。
春念人一句话刺进她心里。
她自己也觉得这一切确实挺可笑。
1999冬,一个世纪的末端,即将进入下个世纪,这个年节注定意义非凡。
年前最后一天工作,忙得有点晚,春念人走出公司,负责接送她的车已经停在门口。
江省气候苍冷干燥,她立在集团大门的大理石阶顶端,双臂微曲,手深藏在黑色羊绒大衣口袋中,望向铅灰色天空。
天阴着,她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晴朗。
这个新旧交替的世界,她拥有了崭新的人生。
高跟鞋不紧不慢响在台阶,等候多时的司机下车躬身拉开车门。
暖意扑面而来时,她突然看清后座阴影里的人影,睫毛一颤。
一个月未见的男人坐陷在真皮座椅里,肩章上新缀的银星在亮处发冷。
随着肩衔一升再升,男人刀锋利刃的气场还挺唬人的。
她原本没什么情绪的脸突然活了过来,坐进车内。
眼角眉梢的冷意融散,她眉眼带笑,轻轻歪头。
“日理万机的大忙人?”
听她故意打趣,沈泽州将最后一颗小板栗剥好,将牛皮纸袋放她手里,没说话,眼神慢条斯理从她眉眼落下她唇。
明明什么都没做,一道目光便教她耳尖泛红。
她羞然皱眉,手里盛着情意绵绵的爱心板栗,脚在座位下踢了他一脚。
不痛不痒,只换来男人喉间滚出的低沉笑声。
沈泽州拍了拍大掌清理掉一点壳渣,抬手握住她纤嫩嫩的后颈,力道一送将人按来,恶狠狠的吻烙在她额心。
“谁是大忙人,嗯?秘书长?”
沈园檐角还挂着未化的雪。
春念人能独当一面后就被派来了江省,沈从山在京北主持大局。
沈园一直都是春念人一个人在住。
沈泽州牵着她进门时,她还在说威廉来电话,说要在南方过年的事。
上一秒两人有说有笑,结果下一秒对上满屋灼灼目光。
老爷子枯竹般的手指正叩着太师椅扶手,老太太膝上的羊绒披肩滑落半截,几个半大孩子鼓着糖块的脸颊忘了咀嚼。
一众目光齐刷刷锁在春念人和沈泽州交握的手上。
老爷子上了年纪,情怀依旧,林家基业在江省,夏矿在江省,便拍板今年要来江省过年。
沈从山和林平君当然要陪着二老一起来。
早放了寒假爱玩爱闹的几个小的也要跟来。
所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好,不用春念人费心找机会公开,全家都知道他们俩的事了。
沈泽州拇指摩挲她虎口,在她耳边低语。
“倒是赶巧。”
春念人笑了,眼尾弯起新月的弧度。
两人心态一个比一个稳健。
择日不如撞日,谁说不是最好的安排。
林家家风纯正,日常生活都热闹和谐,笑语盈门,何况年节。
千禧年的钟声敲响,步入新世纪。
满城烟花炸开,流彩漫天,将新年氛围烘托隆重喜庆。
喜气洋洋,团圆美满。
席间不知谁说了句吉祥话,笑声和着爆竹声。
小萝卜头们从老爷子的太师椅边逡巡而过,却都在沈泽州这儿怯了脚步,攥着红包互相推搡。
“你去。”
“不要,该你先。”
“给大哥拜年该说什么?”
不知哪个稚气的声音漏出一句百年好合,恰似一粒火星溅进爆竹堆里。
满堂哄笑中,窗外炸开一串惊天响,春念人侧首。
沈泽州正将她的手指拢入掌心。
他的声音盖过了满城烟花爆竹的轰鸣。
“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