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帝冷沉的脸上浮现一丝怀疑。
谢衍看到想要的结果,嘴角得逞的勾起。
谢衍要的就是拉下太子,要的就是师出有名。
待飞云卫攻破宫门,控制住禁军,再软禁盛元帝后,谢衍第一个杀的也是这位太子。
因为对谢氏而言,比起这个不让他省心的外甥,太子妃腹中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才是最合适的傀儡。
谢衍胜券在握。
柏屠死后,如今整个守城军都在谢衍的手里,要是真的打起来,他不一定会输。
信心满满的谢衍,又开始大义凛然地指责盛元帝。
“陛下这些年宠信奸佞,纵容公主屠戮忠良,导致民怨沸腾,百官心寒,陛下退位后,臣就会诛杀玖安公主,以正朝纲!”
他甚至变本加厉,竟敢公然说出处死墨玖安这种话。
上一刻还临危不惧的帝王,霎时满目戾气。
盛元帝毕竟是武将出身,解决谢衍犹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龙袍下拳头紧握,盛元帝心念一动,就要亲自出手,余光倏尔闪入一抹绿影。
盛元帝只来得及瞥见谢衍身侧的两名护卫身形一滞,下一瞬,他们喉间绽开一条血线。
与此同时,寒芒一闪,谢衍的慷慨陈词在转瞬间化作一声闷哼。
“呃嗯!”
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
刀尖从谢衍后背刺入,前胸透出三寸。
众人皆睁大了眼,目光从握刀的那只手,后知后觉地移向这位完全陌生的小宫女。
谢衍缓缓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滴血的刀尖。
“唰”的一声,寒刃离体,谢衍踉跄着转身,只为看清这个从背后行刺之人是何面目。
然而触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时,谢衍的脸上终于浮现惊恐,微张的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诡异的寂静中,墨玖安的一只手扣住谢衍下颌,一手按住天灵盖,干脆利落地一拧。
“咔嚓!”
在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后,满殿朱紫公卿见证了当朝一品侯爷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倒地,死不瞑目。
谢衍的脖颈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那双死气沉沉的眼刚好对上离谢衍最近的大理寺卿张缙。
张缙瞬间吓得瘫坐在地,浑身止不住发抖。
“谋逆就是谋逆,还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清冷疏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
众人瞧见她慢条斯理地撕开人皮面具,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颤着声轻唤:“公...公主...”
而这一声公主,再次唤醒了陷入怔愣的众人。
见到女儿的那一刹,盛元帝眼底的寒冰融化,脸上浮现久违的笑容。
“玖安”
听到盛元帝唤自己,墨玖安立即单膝下跪,抱拳道:“儿臣救驾来迟,求父皇恕罪”
“起来吧”
墨玖安照做,顺便还看了眼一脸惊愕的太子殿下。
触及他难以置信的眼神,墨玖安一侧唇角微扬,却没有过多停留。
她拿走禁军士兵的长刀,在众目睽睽之下果断挥刀,面无表情地砍下了谢衍的头颅。
她抓住谢衍的头发,举起那颗头颅,在那群叛变的禁军眼前缓慢地展示,断颈处血液随着墨玖安示警的步伐,“滴答”流了一地。
那些个文官雅客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个接一个干呕,赶忙躲避视线,一脸的痛苦表情。
主将身死,军心大乱,叛变的禁军拿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不知是谁先弃刀投降,铁器落地的“哐当”声在殿内此起彼伏。
盛元帝下令蒙挚捉拿这些投降的叛军,紧接着就听女儿再次抱拳请求:“父皇,可否容儿臣前去捉拿杨襄,平定叛乱?”
盛元帝朝墨玖安微微一笑,随即余光瞥向蒙挚,“蒙挚”
蒙挚会意,将自己的令牌交给了墨玖安。
墨玖安拿着令牌和谢衍的头颅前往宫门,离开前脚步一顿,看向调戏过她的锦衣公子。
锦衣公子浑身一抖,吓得立即俯首躲避。
墨玖安转而看了眼容长洲,一切尽在不言中。
容长洲会意。
等目送她离开之后,容长洲眼神骤冷,径直走到那个纨绔身前,一把扭断了对方的手。
熟悉的骨裂声再次响起,可与方才谢衍身死不同的是,这次还伴随着工部侍郎儿子的惨叫。
这不免让惊恐中的众人又一次身心俱颤。
“你干什么!?”
工部侍郎见状,抱着痛哭的儿子怒斥容长洲。
容长洲却居高临下地睨着父子二人,声音难得阴冷:“若我说出原因,你儿子断的可就是脖子了,你还敢听吗?”
工部侍郎本想追究,可怀中的儿子拼命摇头,那惊恐万状的模样活像见了阎罗。
工部侍郎看儿子的状态就隐隐猜到,定是儿子又惹了大祸。
再加上眼下时机不对,他不敢闹大,只好先咽下愤怒,狠狠瞪了容长洲一眼。
那些投降的叛军已尽数被蒙挚控制。
盛元帝确定太子无碍后,回到龙椅落座,自此便静待女儿凯旋。
他摩挲着龙椅扶手,目光不急不慢地扫过那些面如土色的朝臣。
方才,可是有一大部分人差点跟着谢衍谋反,盛元帝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殿内流窜着瘆人的冷空气,沉默的气氛持续了片刻,盛元帝忽而轻笑:“诸位爱卿,请坐”
众臣吓得一激灵,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有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回座。
有些则顾不上什么人臣礼仪,脱力地跌坐在地。
现场依旧安静的可怕。
那具无头尸,就那么狼狈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人敢看他一眼,更别说露出一丝缅怀或唏嘘。
曾经威风凛凛的一品侯爷,堂堂谢氏家主,死的如此突然,以如此荒诞的方式收场。
也将整个谢氏,甚至大鄿世家的命运,一同毁在了今日这场只持续了一刻的宫变上。
远处厮杀声渐歇,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仿佛在为殿内众人敲响丧钟,每一声都敲在他们的灵魂上。
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今日过后,会有很多人丢官罢爵,家破人亡。
......
五更梆子敲不散满城血腥。
百姓紧闭门户,只敢在窗缝后窥探,街坊邻里的低语在黎明中浮动。
“听说了吗?谢侯爷谋反,被公主当场诛杀......”
“嘘!小声些!”
有人紧张地左右张望,又有人不免感慨:“唉~没想到谢氏百年煊赫,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
“妄图谋权篡位,死不足惜!”书生厉声打断,面露鄙夷。
众人一时无言。
谢氏世代簪缨,祖上出过三朝宰相,连门前的石狮子都比别处威风三分,如今一朝倾覆,事不关己的百姓感到唏嘘也很正常。
晨光渐亮时,各街巷已恢复表面的平静。
卖炊饼的老汉照例支起摊子,只是今日的吆喝声比往常低了许多。
绸缎庄的伙计不怎么专心地擦拭柜台,眼神时不时往宫门方向瞟。
见证过昨晚惊心动魄的叛乱,现在看到晨光熹微中炊烟袅袅的街市,不免觉得有些恍惚。
一夜京变,侯府被查封,谢氏举族下狱,皇后被废,清晨却被发现缢死坤宁宫中。
皇后死因事有蹊跷,太子本欲调查,可盛元帝的态度让他意识到他不该深究。
失去母亲,太子悲痛不已,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席早朝。
他向来擅长装出一副儒雅孝顺的模样,可墨玖安知道他心底的愤怒与不甘。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谢氏已除,接下来便是她与东宫太子之争。
早朝上,墨玖安执笏出列,红色凤袍上金线亮纹流转,衬得她眉目如刀:“启禀父皇,飞云卫首将及其同伙已尽数伏诛,皇城守卫重编完毕”
她稍顿,呈上另一份奏章:“南阳水患已控,儿臣命人开仓放粮,加固堤坝,重修水渠,安置灾民三千五百零一户,其间剿灭幽戮,首领璇幽伏诛,解救被掳幼童一百零二人,另查实南阳太守孙巍等人官商勾结,哄抬米价,贪污公款,儿臣已将其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其余涉案官吏共十七人,皆已认罪画押,押解入京,候三司会审”
墨玖安的声音清冷如刃,有条不紊的说完,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那些曾怒斥“女子不得干政”的官员,此刻死死盯着自己的靴尖,无一人敢上前指出墨玖安一介女流竟敢出席早朝,参与朝政。
经昨晚的叛乱,凡与谢衍关系密切者皆被禁足候审,朝中多数人已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墨玖安,其余人则不敢触犯圣怒。
若是以往,墨玖安提前回京一事都能被他们拿来大做文章,而今,连三朝太傅袁钰都不敢冒然出头,只能低垂着眼眸肃立一旁,久久的沉默。
谢衍谋反,不仅摧毁了谢氏百年清誉,更撕碎了士族门阀虚伪的面纱,让天下学子看清,所谓高门望族,骨子里不过是汲汲营营的权欲之徒。
早朝散罢,群臣鱼贯而出。
墨玖安正欲上前,盛元帝却先开口吩咐,命她继续携山河令揪出守城军中谢衍的余孽。
墨玖安被迫领命退下,只好再找其他时间与父亲叙旧。
在墨玖安奉旨肃清谢氏余党之际,容北书亦未停歇。
他暗中探查柏屠与姜太医之死,得柏屠兄长柏崇首肯后开棺验尸。
一股腐气混着异香扑面而来,这不该是死去两个月的尸首该有的气味。
容北书银刀轻挑,掀开柏屠的甲衣,只见腹部蠕动着数十只幼虫,见光的那一刹,虫群簌簌钻回骨缝。
容北书记起苏木给他留下的两本新秘籍里就提到了这种虫子。
血蜉,卵如尘芥,需在活物体内寄生,等一个月后幼虫成熟,再从宿主肠道排出,若宿主身死,这副躯壳便彻底成为血蜉的养料。
这种虫卵和幼虫并无毒性,更多的只是寄生,可母虫在种卵时会释放一种毒素,让宿主短暂地眩晕无力。
一旁的寒舟听过容北书解释,惊诧地问:“少卿的意思是,柏将军坠马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容北书眉目阴沉,五指一收,尸身的甲衣严丝合缝地复原。
柏屠和姜太医是在幽戮彻底覆灭之前死的。
容北书不得不怀疑幽戮还有余孽一直潜伏京城,为某人效力。
而这个背后之人除了三皇子墨翊之外,容北书想不到别人。
之前墨玖安在城外遇刺,蒙梓岳为了保护她而死,而那两波刺客其中一波正是幽戮派来抓墨玖安的。
当时容北书就派人寻找过刺客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抵达南阳时,他本以为那群刺客也随行而至。
如今才惊觉幽戮杀手竟一直蛰伏京城,完美避开辟鸾阁的天罗地网,甚至悄无声息地杀了墨玖安麾下一员大将。
想到此,容北书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那是他紧绷的牙龈渗出的血腥气。
多年心血,他亲手将辟鸾阁从三两人马的暗桩培养成根系遍布朝野的参天巨树。
每一道情报,每一颗暗棋都经过他亲手校准。
可如今,毒虫在守城统帅尸骨里繁衍,幽戮余孽在眼皮底下杀人,而他的辟鸾阁竟像个瞎子般毫无察觉!
五指渐渐收拢,骨节爆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茂密的树叶投下斑驳光影,却映得容北书眼底猩红一片。
这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为锋利的东西,像铸剑师发现自己淬炼多年的利刃突然出现裂痕,那种挫败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一旁的寒舟明显感觉到容北书周身气压极低,吓得立即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半晌后,才传来容北书咬牙切齿的怒喝,惊飞墓地的寒鸦。
“给我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
寒舟从未见过容北书这般形于色的震怒,只觉得后颈汗毛倒竖,当即抱拳颔首,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容北书兀自缓了缓,再仔细复原尸首和墓地,向死者上香祭拜后才离开。
他还有一件事需要调查和确认。
那便是姜太医之死。
之前收到姜太医身死的消息时,容北书推断是被皇后灭口。
然而当他面见盛元帝后,又一次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想。
烛火摇曳间,盛元帝额角渗着细汗,唇色也略显苍白。
一股强烈的不安席卷容北书心头,他嗓音微颤,上前半步小心请求:“陛下,臣观您气色不佳,可否容臣...”
“不必,朕只是乏了,奏折留下,你退下吧”
容北书当然知道盛元帝是有意躲着他。
墨玖安近日被接连外派,盛元帝也在有意躲着墨玖安。
父女俩数月未见,盛元帝却刻意疏离,这不免让容北书脊背窜起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