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芷柔正用力拍打着结界,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一股不同于戾气的气息从祭坛侧面的阴影里漫出来。那气息温润如水,带着淡淡的书卷气,与周遭的阴冷格格不入。
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白衣男子。他身形清瘦,眉目温润,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竹简,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光,竟能将靠近的戾气悄无声息地驱散。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先是掠过她额间的梅花印记,随即停留在她紧握玉佩的手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困惑,又像是怀念。
“这位姑娘,”男子开口,声音温和如春风拂过湖面,“此处凶险,你额间印记灼热,怕是执念过深,容易被戾气趁虚而入。”
赵芷柔一愣,这人是谁?无妄海周围除了守碑人和娘亲,怎么会有其他人?她警惕地后退半步,握紧手中的玉佩:“你是谁?”
“在下宋闻景。”男子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她的玉佩上,语气带着几分怅然,“方才见姑娘以血脉之力撼结界,倒是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赵芷柔更疑惑了。
宋闻景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竹简上的纹路,那竹简竟泛起与赵芷柔玉佩相似的白光。“她也曾这样,为了想护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的声音低了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总说,心之所向,便是坦途,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赵芷柔的心莫名一动。这话……娘亲也说过类似的。她看着宋闻景眼中的怅然,那眼神不似作伪,倒像是藏着一段深埋的过往。
“你的故人……是什么样的人?”她忍不住追问。
宋闻景抬眼看向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和你一样,有双不肯认输的眼睛。”
他顿了顿,将竹简卷好,“她也有一块玉佩,和姑娘手中的很像,只是上面刻的不是西坞符文,是江南的桃花。”
“桃花?”赵芷柔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她从未去过江南,却莫名觉得那两个字带着暖意。
“是啊,三月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她总爱摘一枝插在发间。”
宋闻景的眼神飘向远方,像是透过灰雾看到了往昔,“她说桃花最是倔强,哪怕风雨再大,也能开得热烈。”
赵芷柔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似乎也是这样一个白衣人,站在一片桃花林中,手中捧着竹简,笑着对谁说着什么。
那片段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幻觉,可心口却莫名一暖,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你……”她刚想再问,就听墨渊沉声喝道:“阁下是谁?无妄海岂是外人能擅闯之地?”
墨渊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周身魔气隐隐涌动,显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宋闻景充满戒备。
慕容芷惜在结界内看着宋闻景,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似乎认出了他,却只是抿着唇没说话。
宋闻景对墨渊的敌意并不在意,只是对赵芷柔道:“姑娘,戾气最易扰人心智,若一时恍惚,不妨想想你此刻最想守护的是什么。心定,则神定。”
他将手中的竹简轻轻一抛,竹简化作一道白光,落在赵芷柔脚边,“这是清心咒的拓本,或许能帮你稳住心神。”
说完,他转身看向结界内的慕容芷惜,微微颔首:“慕容族长,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他没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身影竟渐渐变得透明,“姑娘,有缘再会。”
话音落时,宋闻景的身影已彻底消散在灰雾中,只留下那卷竹简静静躺在地上。
赵芷柔捡起竹简,指尖触到上面的纹路,那温润的触感竟让她额间灼热的印记缓和了些许。
她看着宋闻景消失的方向,心头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挥之不去。他说的故人是谁?为何自己听到“桃花”二字时,会有那样奇怪的悸动?
“别分心。”墨渊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这人来历不明,无妄海藏着太多秘密,他的话未必可信。”
赵芷柔点点头,将竹简小心收好,重新看向结界内的慕容芷惜。可不知为何,宋闻景那句“心之所向,便是坦途”总在耳边回响,连同那个模糊的桃花林片段一起,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颗微小的种子。
她再次抬手拍向结界,这一次,掌心的玉佩与额间的印记同时亮起,力量竟比刚才更盛。
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或许与宋闻景口中的“故人”有关,又或许……与她自己遗忘的某些过往,紧紧相连。
结界内的慕容芷惜看着女儿眼中愈发坚定的光,又看了看宋闻景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轻轻闭上眼,将更多神力注入封印——她知道,有些真相,终要在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但她也知道还不是时候,于是不着痕迹封印一下她的记忆
慕容芷惜闭着眼,指尖的神力流转得愈发急促,祭坛石柱上的符文随之亮得更甚,将翻涌的戾气暂时逼退三尺。无人察觉的是,一缕极淡的白光从她指尖溢出,顺着结界的缝隙飘出,像一根纤细的丝线,轻轻缠上赵芷柔的手腕。
那白光触到皮肤的瞬间,赵芷柔只觉额间的梅花印记忽然一阵刺痛,随即涌上一股莫名的困倦,方才宋闻景带来的熟悉感与桃花林的幻影,像被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缓缓散去,只留下一点模糊的暖意,藏在记忆深处。
“怎么了?”墨渊注意到她的恍惚,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赵芷柔甩了甩头,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累。”
她看向宋闻景消失的方向,心头那股悸动已淡了许多,只剩下“白衣人”“竹简”“桃花”这几个零散的词,像被风吹过的沙画,轮廓渐渐模糊。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竹简,只觉得这东西来得蹊跷,却想不起刚才为何会对“桃花”二字那般在意。
结界内的慕容芷惜缓缓睁开眼,看着女儿眼中褪去的迷茫,眼底掠过一丝歉疚,随即被更深的坚定取代。
她轻轻抬手,将那缕探出去的白光收回,指尖微微颤抖——这是西坞一族的“锁忆术”,能暂时封存过于汹涌的记忆碎片,以免被戾气利用。
闻景啊闻景,你终究还是来了。她在心底轻叹。他现在忘记了你,你灵魂不该飘来此处,回去吧?你们终有相见之时……
宋闻景的身影消散在灰雾中,意识却并未溃散,而是坠入一片混沌的夹缝。这里没有天,没有地
只有无尽的流光在指间穿梭,每一道光里都藏着破碎的画面——有江南三月灼灼的桃花,有西坞祭坛上跳动的符文,还有一个红衣女子笑着将桃花簪插在他发间,说:“闻景,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看遍三界的春天。”
他抬手想去触碰那道红衣身影,指尖却只穿过一片虚无。流光散去,只余下刺骨的寒意,将他周身的白光冻得微微发颤。
“阿珩……”他低声呢喃,声音在夹缝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怅然。
一千五百万年前,他为护西坞少主慕容珩魂飞魄散,残魂被一缕执念缚在那卷竹简中,漂泊于时空裂隙,唯有感应到与慕容珩血脉相连之人,才能凝聚片刻形体。
方才在无妄海,他本是被慕容芷惜的神力波动吸引,却没料到会遇见赵芷柔。
那孩子额间的梅花印记,紧握玉佩时倔强的眼神,甚至听到“桃花”二字时眼底闪过的微光,都像极了当年的阿珩。尤其是她拍击结界时,血脉之力涌动的频率,竟与他残魂深处的记忆完全重合——那是西坞一族“共生契”觉醒时才有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