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砰砰砰……”
激烈的敲门声响起,陆墨书皱皱眉,放下手里的工作,站起身去开门。
他的住处僻静,狭小,几乎从没什么人来,更何况会敲门。陆墨书本来想着对方或许是走错了地方,可是敲门声一直不停,而且显得有些慌张,他不得不去瞧瞧情况。
隔着门,陆墨书便听见了女子的哭声。
“大人,大人……大人,求求您,快些开门……”
木门打开后,他见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有些熟悉的脸。
是当初被他叫去陆府,假装生有一子的寡妇。
她脸上是全然的惊恐,手臂上满是血痕,一见到陆墨书,便猛地扑了上来。
“?!”
随后,寡妇紧紧抱住陆墨书的腿,猛地跪下来,哭泣道:“大人!求大人救救我的孩子!我的阿宝,阿宝……”
陆墨书吓得一个后撤步,将腿拔了出来,寡妇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向前爬了几步,哽咽道:“大人……”
“你冷静些。”陆墨书定定神,“你家孩子怎么了?”
难不成是陆家人气不过,拿无辜母子撒气?
那也太混账了,陆墨书万万没想到对方作为一个世家大族,竟然斤斤计较到如此地步……
然而,寡妇口中的言语,全然超出他的想象。
“大人,大人!今早,突然有一队官兵,找上门来,说我们母子家中犯了罪,该受罚……说陛下仁德,愿意放我们娘俩一条活路,只是我的孩子……”
寡妇头低了下来,几乎要贴上地面,她发出痛苦的,却又被迫压低,唯恐引来处罚的哀嚎:“要入宫,被净身,去侍奉宫中的贵人!!”
……什么?
陆墨书的思绪冻结了。
什么意思?
他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你——你家中犯过什么事?!”
寡妇哭得喘不过气,捂着胸口:“他们只说,去问陆大人……陆大人,大人,您怎会不知?”
她向前爬了几步,抱住陆墨书的小腿,苦苦哀求:“大人,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阿宝,求您……”
和自己有关?
陆墨书迅速回想一番,可是他在刑部做了多年冷板凳,平日只是处理一些文书整理工作,当了大理寺少卿,也不曾主持过哪个案子,实在没有头绪。
那只能是原主的过往!
但陆墨书没有记忆。
他什么也不记得,即便想帮这对母子,也不知从何下手。
等等,叶鹤眠应该会有办法,现在赶紧在论坛上问一问……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陆墨书没有注意,寡妇的哭声像是被掐住脖子一般,突然停止了。
她转过头,看着陆墨书的前方,表情惊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濒死般的声响。
陆墨书抬头望去。
巷口处,不知何时,已悄然伫立着一队身着黑红相间劲装、腰悬佩刀、气息冷冽如寒铁的侍卫。
为首之人目光如刀,直直刺向陆墨书。
“陆大人。”对方的态度有如手中的剑一般冰冷,“皇上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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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
踏入宫城的瞬间,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便沉沉笼罩下来。
高耸的,红色的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
冰冷坚硬的青石板路,一眼望去,看不见边际。
明明是见过很多次的场景,今日却格外空旷,令人恐惧。
陆墨书的脑内还处于混乱之中,表情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裴昭要见他,实在是出乎意料。
是因为前两天那件事?可是即便是叶鹤眠,都没觉得这件事会让裴昭亲自处置。
为什么?
皇帝一直谋划着对付武林,臣子与江湖人闹出那样的事,不悦也可以理解。
但对于日理万机的皇帝来说,这应当不是只得大费周折去管的事。
……为什么?
陆墨书咬紧嘴唇,冷汗滴了下来。
引路的太监似乎早已见惯了这样的表情,将他带入一座空旷肃杀的大殿。
殿内光线幽深,皇帝高踞于御座之上,身影在烛光摇曳中显得格外庞大而模糊。
殿内静得可怕,落针可闻,只有陆墨书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臣陆墨书,叩见陛下。”
陆墨书小心翼翼地下跪,悄悄抬起眼,试图窥探裴昭的神情。但对方离得有些远,实在看不清。
裴昭轻声道:“陆卿,最近你在京中,可是风头正盛呐。”
伴随着这句话,陆墨书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威压,与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陆墨书浑身一颤,大惊失色,用力将头靠在地板上,“陛下恕罪!”
“罪?”裴昭反问,“陆墨书,你有什么罪?”
他直呼姓名,陆墨书双腿顿时一片酸软,原本组织好的说辞都变得七零八碎。
“臣有罪!”他当即道,“臣狂妄悖逆,触怒天威,罪该万死!”
皇帝沉默了片刻。
这短暂的寂静,于陆墨书却漫长得如同千年。
裴昭缓缓开口了,那声音竟带着一丝像是惋惜的叹息:“陆卿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是吗?朕且问你,你可还记得……上一次,朕嘱咐你去做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臣记不起来了……”陆墨书哽咽道,“请陛下恕罪……”
他膝行向前几步,额头紧贴地面,全程不敢仰视,用力磕头,额头撞到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再好好想想。”裴昭声音很轻,“那时候,你犯过什么错误?你那时不也是如现在一般,声泪俱下,叩头不止?”
陆墨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臣愚钝……”
他除了重复这苍白无力的词句,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会机械性地重复磕头的动作。
裴昭没再说话,任由陆墨书一下下叩首,渐渐在在地板上蔓延开了鲜红色的痕迹。
直到那痕迹汇聚成刺目的一滩,裴昭才骤然弯起一丝极其满意、却又无比冰冷的弧度。
“好了。”他没有起身,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起来吧,看你,当年朕觉得你是个可用之才,可是现在,你又变成什么样子?”
“朕本想叫你过来叙叙旧,但你记性着实太差,那就算了罢。”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
“回去好好休息,刑部这几日也不用去了,就说是朕的旨意。”
侍立一旁的太监立刻上前,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瘫软如泥的陆墨书搀扶起来。
他双腿无力,全靠太监支撑,耗尽全身力气才颤巍巍挤出了谢恩的话。
“陛下……”
“何事?”
“臣听说……有个罪臣之后,被收入宫中净身……”
裴昭道:“这等微末小事,何须你挂心。”
旁边的太监立刻躬身道:“陛下至仁至德,当年那些奸臣贼子,本是削职为民、要么处斩,要么发配边疆,不想竟漏了一对夫妻。如今其夫已殁,只余一个约莫七月的婴孩。陛下念其幼弱无知,准入宫中侍奉,已是莫大的恩典。”
“听见了没?还不快回去休息,瞧你脸色,差成这样。”裴昭笑道。
“爱卿,你是朝廷命官,一言一行,皆须慎之又慎。莫要再重蹈覆辙啊。”
最后那四个字,在他口中,古怪地放轻了。
陆墨书这时才微微地抬头——没有直视裴昭的眼睛,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的表情。
裴昭脸上的笑容温和,亲切。
俨然一位体恤臣下、仁德宽厚的圣明之君。
但那双眸子中,却带着无比冰冷的杀意。
陆墨书低下头,保持着恭敬的姿势,轻声告退。
……凭借古代的技术,那么小的婴儿,受了宫刑之后,还能活下来吗?
陆墨书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因为他明白,眼前的帝王也不知道答案。他一定会诧异又漠然地看陆墨书一眼,用怜悯的眼神,怀疑臣子被吓坏了,口不择言,问出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
在裴昭眼里,一个婴儿,与一条狗有何异?
他便是杀上一百个婴儿,对大齐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多么讽刺啊。
仅仅三四天之前——
他还曾在醉酒中,与五号大声谈笑,询问宫中净身之事。
那就像,上辈子的事一般。
陆墨书背后冷汗浸湿了衣服。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宫城,整个人浑浑噩噩,步履虚浮,仿佛失了魂一般。
脑中一片混沌,只余一个念头艰难地成形:
裴昭是在敲打他。
陆墨书,尽管常年待在刑部无所事事,最近才在叶鹤眠等人的运作下当上大理寺少卿,但显然裴昭从来没忘记这个失意的才子。
从前的陆墨书,似乎犯过很大的错误。
“重蹈覆辙”……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罪臣之后,又是,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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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陈年旧案,是由当时深受陛下器重的陆墨书经手,被称为——‘玉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