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他的手笔仿佛被烙铁烫到一般,“嗖”地一下收了回来,猛地向后弹开半步,规规矩矩地垂手站到一旁,眼神飘忽,不敢再看任何人。
然而,此刻厅内鸦雀无声,没有任何人留意到他这明显心虚的异样表现。
因为所有人都被这“情真意切”的告白惊呆了。
——为了亡妻与家族决裂将近十年的不肖子,一朝回归,变成断袖了?!
还是和如此……如此粗野之人?!
“你……你……”还是见多识广的陆砚斋最先反应过来,用颤抖的手指指向陆墨书,嘴唇哆嗦,胸口剧烈起伏,“你这——”
他训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又一个家仆气喘吁吁地从门口处跑来:“老爷,又有江湖人找上门来了!是个拿剑的男子,说什么心爱之人在这里,不让他进来就强——”
话音未落,一道迅疾的白色影子已经强行突破了阻拦,冲进了庭院之中。
来人衣袍略显凌乱,发丝也有些散乱,气息略微急促些许,显然强闯进来费了不少功夫。
放在平时,以陆砚斋的老辣,见到有人能如此轻易突破自家重金招募的护院高手,定会勃然大怒,呵斥护院是干什么吃的,随后便会压下怒火,以世家之礼好生“招待”这位武功高强的不速之客。
因为护院皆是招募的武艺高强的江湖人,能闯进来的,绝非等闲之辈,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但是现在他显然没有这样的余裕,整个人都被方才惊天骇俗之语震得心神俱裂。
而原本应该恪尽职守的护院,也因正厅的闹剧心神大乱,反应迟钝,这才让白衣男子有机可乘。
那白衣男子双眸有如寒星,直直地望向陆墨书。然后旁若无人地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襟袖口,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发丝,动作潇洒利落。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着主位方向,朗声抱拳道:“晚辈柳无霜,拜见陆先生!”
“柳……柳无霜?”
护院之中,有人低声说:“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死士和陆墨书一起转头看着柳无霜。
他长发束起,一身白衣,清冷孤绝,英姿飒爽。那张脸,自然不是楚怀寒原本的容貌,却也生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分明,是另一种极具英气的俊朗。
柳无霜迈步上前,自动忽略了站在一旁的死士。
毕竟换了套衣服,好好整理过的死士和前天醉醺醺的“农民”自然不太一样。
“在下心仪行简已久,此情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还望您能成全。”
柳无霜如此宣布。
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语,被他用如此平静而郑重的语气说出,反差之大,令人窒息。
随后,凝视着陆墨书,拿出一支发簪:“我看见了这支簪子,觉得很适合你。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把它当做是我们的信物。”
抬起手,轻轻将发簪插入了陆墨书的鬓发之中。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深深地望着陆墨书。也许,这已经是楚怀寒所能理解的、关于“表达爱意”的极限了。
白衣少侠神情专注,双眸之中仿佛只有陆墨书一个人。
他心底作为“七号”的部分蠢蠢欲动,芳心微颤,作为“陆墨书”的部分大惊失色,恨不得连连后退,远离此人。
哎不对,怎么真的有点对“柳无霜”心动了?
对面内在可是个女人啊!是楚怀寒!
陆墨书乱了心思。
而整个陆府庭院,分明是初秋,此刻却仿佛深冬一般。
所有人都变成了只会机械转头、眨眼、张嘴的泥塑木偶。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连陆文恒也被惊得忘记了自己原先的心思。
这场面,这场面,莫说他们,连陆砚斋,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好歹也是朝廷大理寺少卿,曾被称为四大才子之一的人,竟然跟两个江湖人勾勾搭搭?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陆砚斋一手捂着剧痛的心口,一手死死抓住太师椅的扶手,指节捏得发白,显然还处于心神激荡、气血翻涌的状态,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们……这两个人,都是你的……?!”陆砚斋大怒,过了好久才终于能够完整地说出一句话,“解释清楚,混账东西!”
他气得不顾及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全然忘了仅仅一会之前,他还对陆墨书一口一个“行简”。
“我、我,我这是!”陆墨书结结巴巴,话也说不利索了。
事情发展全然出乎他的意料啊!
见他惊慌失措,全然不似作伪,楚怀寒愣了一下,仿佛才发觉不对,把视线转移到同样一脸懵逼的死士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你怎么在这里”的茫然。
还未等陆墨书说出个一二三,便远远地,又传来一声凄婉哀怨的呼唤:
“陆郎!”
短短两个字,喊得千回百转,矫揉造作,带着哭腔。
陆墨书机械地转过头,几乎听见自己脖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的表情惊恐,但是其他人的表情更加惊恐。
一位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正用一方素白丝帕捂着脸,泪流满面地奔了过来。
那并不是小九,而是——
“我、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别人!”裴长卿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