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后又收鞘。
顾舒崖本以为自己至少有还手之力,却连他的动作都没有看清,就已经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带着铁腥味的冰冷。
他咳嗽着,大口大口的猩红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蜿蜒流淌在身下的地面之上。
并非没有设想过死亡的来临,可是结局到来的那一刻,仍是忍不住颤抖。
这就是此世的最后一次转生了,他将会回到现实,然后迎来属于自己的死亡。
这本就是属于他的归宿。但心底某处,却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寒风穿堂而过。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挥之不去——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瑶姐……阿宁……师兄,师兄……”
我死后,能和你们去同一个地方吗?
若是黄泉相见,你们能原谅我吗?
“当然不可能了。”那个死士说,“就算真有黄泉、地府之类的地方,系统也不会放我们过去的。”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他道,“那个女人,被关在沈韬旁边,上个月的时候,她挣脱了锁链,强行将沈韬杀死,然后咬舌自尽。”
“听说,是因为沈韬杀了她的父母。”
“长达数年,那女人用她那几乎磨烂的手腕,一直在磨着手上的铁链。看来,她的确是非常憎恨沈韬。”
“你想要保护的两个人,互相残杀,已经都死了。”
顾舒崖自喉咙中发出一声咳嗽,他瞳孔已经涣散,气息奄奄,性命将绝。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唐瑶……如果是为了他的性命,或许能暂且,将仇恨放在一边。
但如果,顾舒崖性命无忧,唐瑶一定……一定,不会忘记仇恨。哪怕欺骗顾舒崖,也要把沈韬杀死。
何况,她和仇人,都已经成了顾舒崖的拖累。
这么多年,唐瑶被囚禁在一方牢笼,旁边便是杀死父母的仇人。她日复一日地,摩擦着双手的枷锁。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又有多么痛苦呢?
还有师兄……
他右手被斩,内脏受损,已然是个废人,还要忍受无数陈年旧伤的折磨。
也许这样的结局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自己,因为一己之私,害了他们许多年。
顾舒崖合上了双眼。
直到最后一刻,始终有一股失落感笼罩在心头。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好多事情都没能挽回,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晚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到底是哪里呢……
顾舒崖永远也无法得知答案了。
见他气息渐渐衰弱,死士甩干净剑上的血,转头推门而去。
以他平日的作风,该再补一剑,斩下首级,斩草除根也是方便交代。
但他今天没有心情。
“真是个……凄惨的家伙。”死士漫不经心地说。
他心中或许该有更多感慨,或许是叹命运无常,或许是叹江湖险恶,但所有翻涌的思绪落在嘴边,只是化为一声轻叹,随风消散,不留痕迹。
刚走出不远,一道身影便突兀地拦在了前方,死士不由得皱起眉。
沈凡安右手握着一道令牌,死死地盯着他。
“我师弟在哪里?”他问。“我和你们的堂主做了交易,要带他走。”
死士右手捏紧了剑鞘。
对方神色冷漠,带着杀意,同样也把手放在了武器上。显然,看见他一身鲜血,沈凡安心中已然有了最坏的预想,只是不肯死心,非要亲眼确认罢了。
“你来晚了。他不知发什么疯,非要拒绝接任务,那按规矩只能处死。”死士后退一步,冷冷道。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剑气便已撕裂空气,直冲他要害。草!这叛徒为什么会这么厉害,吃了什么东西!
死士翻身躲过,还未能出招,便又是一击迎面而来,快得叫他难以招架。死士顾不得脸面,弯下腰,以分外狼狈的姿势窜出数步。
他稳住身形,强压下心中的惊悸,冷声喝道:“你杀我也没用,他这会说不定还有一口气,不如赶紧过去,还能见上一面呢?”
沈凡安果然收剑,毫不犹豫地朝着死士身后的方向奔去。
死士暗骂一声,头也不回,运起轻功向远方逃去。
暗堂已经不能待了。
他必须换个地方。
“十三!”沈凡安三步并作两步,推开门,心顿时如坠冰窖。
顾舒崖仰面倒在地上,浑身鲜血,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没有了生机。
伤口一击毙命,中招的那一瞬,便已经无力回天。
沈凡安颤抖地伸手,去试他的鼻息。
顾舒崖的身体尚有余温,只是已经开始渐渐冰冷。
他来晚一步。
沈凡安跪坐在地上,弯下腰去,紧紧地闭上了眼。
如果,自己当初能够劝说他一起逃出暗堂。
如果,能更早一点练成武功,变得强大,回来和暗堂做交易。
如果……
但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他沉默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随后,沈凡安替顾舒崖整理好遗容,擦去他脸上沾染的血污。寻了一处僻静向阳的山坡,亲手挖了一个深坑,让他入土为安,又立起一块碑,在前面枯坐良久,任由山风吹拂着散乱的发丝和沾满尘土、血渍的衣袍。
许久后,方才离去。他没有落泪,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萧索孤寂。
后来他横行江湖,行侠仗义,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为一代传奇。身旁知己好友无数,亦有如孩子一般的徒弟陪伴。只是时不时,沈凡安依然会想起听雪派,想起沈韬,想起唐瑶,想起顾舒崖。
只是他们的面容,都渐渐模糊了。
他这一生,救过许多人,扶危济困,锄强扶弱。
最想救的那几个人,却一个也没能救下。
一步错,步步错,或许,从那个雪天开始,就有什么,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前去。
终究是行差就错,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