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寒死的那一日,顾舒崖戴着斗笠远远地遥望。他听不见众人都在喊着什么,只见到楚怀寒孤身一人,身边尽是敌手,却仍面无惧色。
她只有一人、一剑。
任谁看了都不由得替她感到孤独,天下皆敌,说起来帅气,其中多么凶险、多么心酸、多么痛苦?可是楚怀寒仍旧拔剑站着,眼中的火焰从未熄灭。
铮铮铁骨,不辱华山首席弟子的风采。
可惜就像当初楚怀寒没能救下华山的同门,如今她也无法以一敌万。这场围剿埋伏已久,众多高手倾巢出动,誓要将楚怀寒
任她剑如何快、如何利,终究敌不过前仆后继攻上来的敌人。连绵不绝的攻势叫她尽力躲去,斩了这个人头,腹部便中了一剑,杀了那个敌人,右腿又中一刀。无数人命死在她剑下,楚怀寒身上的伤势也越来越多,直到她一身白衣都被染成红色,直到地面上血流成河。
残阳映着血泊,天地好像都只剩下了一片猩红。
众人死伤无数,其余之人不敢再上前。
楚怀寒倚靠着剑,面目模糊在鲜血之中,只有双眼发亮。顾舒崖依稀觉得她好像在笑。
随后又是挥剑,劈、砍、刺,每一下都拼尽全力,红色的血扬起又落下,看起来就像是火焰在燃烧。
众人围成了一个圈,圈内站着楚怀寒。终于,她停下了动作。
直到她在那里站了很久,才不知是谁先叫了起来:“她死了!”
“这魔头死了!”
“华山余孽死了!”
稀稀拉拉的呼声这样喊着。一眼望去,见到了许多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楚怀寒的畏惧、怜悯却又无能为力的叹息。
自是有许多人明白,华山罪不至此、楚怀寒罪不至死,但是又有谁会为了她公然违抗整个武林呢?
何况,楚怀寒手上确确实实沾了许多血。那些人未必全都无辜,未必全都罪不容诛,却也有自己的师弟师妹、自己的父兄师长、自己的知己挚爱。
楚怀寒有没有复仇成功,顾舒崖不清楚。说到底,他没有调查过究竟是谁造就了华山的灭亡。那与他没有关系,即便顾舒崖想要做点什么,也已经晚了。他握着刻了楚怀寒名字的木牌回到熟悉的地点,见到了熟悉的接头人。
此人帮忙给他发布任务已经数年,顾舒崖却从来不知道他的样貌、名字、过去。
说到底,杀人、愧疚、积攒印象分救治沈韬和唐瑶,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楚怀寒死了。”顾舒崖说。
“你没完成任务。”
“……”顾舒崖将木牌扔回给他。
“算了,反正上头本来对你也没指望。在你自作主张离开六扇门之后,你本来也快是个弃子了。”接头人说,递给他一个新的牌子。
“这次任务挺难的,要是完不成,你和那两个人都会被‘处理’。”
“……”
顾舒崖沉默地接过木牌,将其翻转过来。上面刻着谁的名字,他看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很累。
顾舒崖双指夹着那块木牌,眼眸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便松开手,任由那木牌滑落在地上。
空气中一时有些寂静。
“哟?”接头人挑了挑眉,“不想干了?”
他的手状似无意地搭在腰间的长剑上,轻轻敲打。
顾舒崖轻轻叹了口气。接头人拔出剑,动作流畅得仿佛已经将这件事重复了数千次:“你知道放弃任务的后果。”
“临死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顾舒崖想了想,“你……也是穿越者吧?”
接头人沉默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
“你说话的时候。”顾舒崖道,“偶尔会无意识地用上一些现代用词。”
见过接头人许多次,这是头一次,见到他露出不一样的眼神。掩藏在阴影中的双眼有一瞬间,亮得惊人,但也只是一瞬而已,迅速黯淡下去,露出一种无所谓的茫然。
“你穿越过来,多少年了?”顾舒崖问。
接头人好像想要说点什么,无数言语落在嘴边,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绝望、悔恨、清醒的堕落、浑浑噩噩的现状,弯弯绕绕,但最后只是说道:
“我忘了。”
“你经历了几次转生?你又是,怎么沦落至此的?”
“你问我这些问题又如何?”那人冷笑道。
“反正,我只是一个运气不好的死士……杀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