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重新笼罩了院子,只有风刮过破败屋檐的呜咽。
这一夜长得没有尽头。
两个女孩紧紧依偎着,在墙角缩成一团,眼泪无声无息地淌,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泥泞的沟壑。
草儿临死前那声短促的惊叫,她像片枯叶般从高高的秋千架上飘落的模样,还有地上那摊迅速扩散、变得粘稠暗红的血……
这些场景一遍遍在阮如是的脑海里回放、定格,每一次闪回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池雪的手掐进她的胳膊里,留下深深的指甲印,仿佛只有这种真实的疼痛才能稍稍缓解一点心口那片被挖空的麻木。
当第一缕惨白的天光,艰难地从破窗缝隙挤进来,刺破屋内的黑暗时,门外的铁链终于“哐啷”一声被粗暴地抽开了。
张彪那张带着宿醉浮肿的脸堵在门口,手里随意地捏着两个小小的油纸包,像丢骨头给狗一样扔了进来。
纸包落在冰冷的地上,滚了几滚。
“喏,治伤的药!”
他粗声粗气地说,眼睛在阮如是和池雪布满泪痕、憔悴不堪的脸上扫过,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裸的估量。
“给老子快点好利索!躺尸能躺出钱来?白费老子的米粮!”
那语气,仿佛她们不是人,而是两头摔坏了蹄子、暂时不能拉磨的牲口。
阮如是没动。
她只是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死死锁在张彪身后那个沉默佝偻的身影上。
哑巴正低着头,用一块破布擦拭着手上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哑巴,”阮如是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草儿……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哑巴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迟钝地转动,对上阮如是的视线。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指,含糊地指了指,又比划了几下。
阮如是没懂。
“呵呵,还有心思关心死人,看来是没什么问题。”
张彪冷笑。
阮如是不理他。
只又问了一遍,“到底什么地方?”
可哑巴不会说话,他比划的阮如是也不懂。
一旁的张彪见此,难得好心道:“问我啊!我知道!”
可阮如是就不问他,只仔细思索哑巴说的到底是哪儿。
她和池雪猜了几个,都不对。
张彪见状,冷笑一声:“你们还指望给她风光大葬?哑巴说的是乱葬岗。”
说完扭头离开。
乱葬岗?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穿了阮如是和池雪仅存的那点微弱的支撑。
池雪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身体猛地一软,全靠阮如是死死架住才没瘫倒。
阮如是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死气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凝滞了。
最后一丝关于草儿能入土为安的渺茫幻想,彻底粉碎,化为齑粉。
那个总是怯生生、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小女孩,最终成了乱葬岗野狗争食的一堆枯骨。
门没有再上锁,因为张彪还指着她们赶快养好身体赚钱。
但逃跑也是无望的,因为哑巴日日守着大门。
日子在绝望的泥沼里缓慢地向前爬行。
刘二狗曾提过换个地方,但张彪粗着嗓子骂开了:“换个屁!这破屋子老子租到开春了!钱不是钱?”
他掂量着上次“表演”弄来的那点钱,脸上横肉抖动,“省着点,够嚼用到年后!开春再说!”
于是,这间弥漫着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屋子,就成了她们暂时的牢笼。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窗外日渐凛冽的寒风,和屋内死水般的沉寂。
池雪恢复的较快,稍微能动弹下地时就被要求做饭。
阮如是的身体也在一日日恢复。
张彪和刘二狗偶尔出去,回来时带着劣质烧酒的刺鼻气味和更深的戾气。
哑巴像一道无声的阴影,永远守在门口,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映不出丝毫属于人的光亮。
当阮如是和池雪身上那些被鞭打、摔落的淤青和擦伤刚刚结痂,颜色由紫黑转为暗红时,张彪的耐心也彻底耗尽了。
那是一个阴冷的下午,寒风卷着尘土从破窗灌进来。
张彪一脚踹开房门,目光像钩子一样在阮如是身上刮过,最后落在她刚刚愈合、还带着大片暗红疤痕的手臂上。
“你,”他粗短的手指戳向阮如是,不容置疑,“练秋千!顶草儿的缺!”
池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挡在阮如是身前。
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不行!她比草儿大!那架子……那架子会要了她的命!”
“滚开!”
张彪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池雪瘦小的身体像片破布一样被搡开,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哼。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只盯着阮如是,里面燃烧着一种令人胆寒的贪婪。
“大?大了才够劲!老子要的就是这‘难’!
越难,人们才越肯掏钱!
摔死?那是她命贱!死了草儿,不是还有你顶上吗?给老子练!”
他狰狞地笑着,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飞舞。
阮如是站着,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张彪的咆哮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却一个字也钻不进她的脑子。
眼前只有草儿从高处坠落时那绝望的眼神,还有地上那摊粘稠、刺眼的红。
当张彪暴怒地扬起手,带着风声的巴掌眼看就要落下时,她甚至没有躲闪的念头。
“贱人!”
巴掌在离她脸颊寸许的地方硬生生刹住了。
张彪脸上的横肉抽搐着,粗重地喘着气,眼中是暴戾与肉疼的激烈斗争。
打伤了她,又得掏钱治,又耽误赚钱……这念头显然压过了他此刻的怒火。
他猛地收回手,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给脸不要脸!不练?行!那就饿着!看你们耗得过谁!”
他转身,重重摔上门。
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开始了。
张彪每日咒骂,踢打房门,暴跳如雷,却始终没再敢真正下重手——他舍不得那点药钱,更舍不得断了“空中飞人”这条他认定的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