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机警张望,被野猫惊醒的几家院落扬起骂声,并无人出门探看。
“嘎吱”一声,后门稍稍裂开一条缝隙,女娘打开门。
女娘打开门??
李力反应极快,迅速拉住后撤的门边低声制止:“别开!”
"……没事,没人出来,没人发现。"
这座老屋位置偏,除非有人点火把走来,否则不会被发现。可若今晚开了这道门,让他躲进去,女娘事后恐怕羞愤欲死……
门里果然安静了。
周围声响渐渐消去,黑夜重归寂静。两人隔着门板静立,彼此紧张急促的呼吸声似在跟前,清晰可闻。
女娘开门……主动大胆的猎户听到震响心跳声,他茫然皱眉,低头寻声,发现是来自自己胸腔。
李力有点不适应,也怕被人听见,无措地后退两步,站稳停顿一瞬后又再次靠近门板。
野猫的出现,让李力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天越来越热,他能上门的次数不多了。
不成啊,不成不成。
冬夜的庇护已经消失,他必须要给自己争取在阳光下出现的机会……
他又转念一想,种那两亩地只有这个法子吗,今年就算他大费周折在村民眼皮子底下种了,明年呢,后年呢,大后年呢?
门里,冷静下来的方素久久愣在原地,接着突然蹲下把头埋进臂弯里。
一想到自己头脑发昏打开门,想拉人进屋……她整个人就难以抑制地陷入羞耻窘迫的情绪里,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幸好……她心情复杂地更深埋头。
黑暗中听觉最是灵敏,门外脚步声突然凌乱,似乎在踱步绕圈,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前前、
“方素。”
“!”
方素瞬间抬头,紧张屏气。
李力思想来去,打猎脑袋一时半会憋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干脆想什么说什么,张嘴直奔重点:
“……我想和你过日子。”
第一句说出口后话就顺了,猎户的话像是憋了很久,开闸泄洪,滔滔不绝。
“山脚房子宽敞亮堂,放得下织布机,菜地很大,你想种什么都成。白日我出门打猎挣钱,你在家织布,晚上咱们一起吃热乎饭。山脚清净,不会有人上门打扰。”
“还有小树。”
“我会教他射箭,打拳,设陷阱打猎,和他一起锄地种地,他爱种土豆花生,爱种玉米谷子,我都去学。我把他当亲生儿子养大。”
“我三十有六了,没家,没根。小树让我尝到当爹的滋味,你做的饭菜、你做的鞋袜门帘,吃进嘴里穿在身上,让我好像也有了家……”
“我想有自己的家,想和你们娘俩过日子。”
李力说完顿了一会儿,设想女娘有的担忧,继续说:“若你不愿意去山脚,我可以搬到这座房子住,对外说入赘也成,我不在意这些。”
他是真不在意,李力想到师父,除他一个,世上有谁还记得山上老猎户?
将来自己也是一座小土包,娶亲或入赘,争这些有什么意思,活着都不怕被说,死后谁爱说谁说,他只想过二十年好日子
一股脑说完,女娘意料之中没回应。他没气馁,他没再温吞等待,一鼓作气说道:“方素,你……你慢慢想,三天后我再来。”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门里安安静静,许久之后传来门栓拉上的声响。
“阿娘?”
小树醒来没听见织布机声响,他快速起身穿好衣裳跑到屋外,瞧见阿娘在喂鸡,他放松笑了一下:“阿娘。”
“哎,洗漱吃早饭吧,冷不冷?”
方素洗手后坐在厨房看儿子吃东西,小孩胃口极好,等他吃得差不多,她才说,“等会儿阿娘去村里请人帮忙翻地,你在家将留种的土豆切块抹灰。”
“还记得怎么做吗?”
“真的?”那今年又可以收土豆了!小树连连点头,“记得啊,一个芽眼切一块!”
去年家里就是这样切的,小树记得很牢,他仰头喝掉最后一口稀粥,起身就想去搬土豆。
刚站起来又坐下,小树期待问道:“请谁帮忙?阿娘,请大胡子可以吗,他在村里找活干呢。”
“请小鱼两位阿爹帮忙,”方素神色不自然地躲开儿子期待的眼神,轻声说:“春耕忙碌,少有人办宴席,小鱼家没有田地这会儿正闲着,请他们正好。”
“好吧……”小孩不会掩饰喜怒哀乐,语气失落,眼神黯淡。
母子二人一时无话,各自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清晨醒来时,方素睁眼在床上静静躺着,复杂的思绪将身子牢牢吸附在床,胡思乱想,沉重混乱。
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
初嫁响水村的懵懂期盼,小树阿爹模糊不清的面容,葬礼哭声,小树脆生生喊阿娘,婆婆去世前开口让她改嫁,那猎户伸脚展示新鞋说很好穿……
画面最清晰的,多是儿子长大的一幕幕,其次竟是那人。
窗纸透的光越来亮,她叹了一口气,才起身。
回神后方素和儿子商量:“请人种地要花钱,明天阿娘去镇上将织成的布卖了,换钱,再买回点棉花。”
得要先换点钱,家里真是多一个铜板也存不住。
往常她去镇上,小树是一定要跟去的,于是便说:“小鱼阿爹会来担土豆块去地里,这次你留在家。”
小树只好点头应下。
“小树娘,你是去哪儿?来来,坐这边。”
“哎呦,这么些布呢,”背篓里的素布盖不住,露出一截,有妇人上手摸了摸惊讶道,“织得这样密实均匀,瞧瞧这手艺。”
“一二三四……真不少,这么多卷能卖不少钱吧?”
“这么多布料得织多久啊?”
一牛车人七嘴八舌的,妇人夫郎们讲话又快又敞亮,方素静静等人他们讨论,最后才答:
“卖不了多少钱,棉花也不便宜,织布费神费眼一点儿也快不得,冬天出不了门才攒这么多。”
得了这么一句,有人暗暗打量方素,织布辛苦但总比零零碎碎给人做针线活强啊,说起来也是一条谋生出路,有了稳定进项,日子不就慢慢好起来了吗?
年长些的妇人帮她把布料收回来,仔细盖好,笑道:“你也是熬出来了。”
方素将背篓拉到身前,笑笑含糊而过,之后垂眸不语。
春播繁忙,村里有牛的人家更是不得闲,罗老汉如今一天只趁早赶车去一趟镇上,回来后歇一歇,接着去给别家耕地挣钱。
有牛的郑家种完自家田地,郑老爹没去村里给人耕地——杀猪出摊可比耕地挣钱。
他帮武家耕完歇了一天,收拾收拾要带去收猪了。
离开前他朝草棚子喊道:“粥粥啊,阿爹要去下河村,甜酒酿你吃不吃?”
“阿爹,不吃,想吃我去曹酒头家买。”
“那你想吃啥?阿爹绕去镇上给你买回来!”郑老爹耐心十足,他让鲁康先将牛牵出竹门,自己走到草棚子前叉腰问道。
周舟认真想了想,真没什么想吃的了,无辜摇头。
成吧,郑老爹往外走了两步又突然折回来:“藕粉,藕粉吃不吃?阿爹绕去河尾村买点回来。”
“郑则买的还有呢!阿爹你快去吧,收到猪早点回家。”
郑老爹无奈挠头,没帮上忙,只好走了。
前段日子周舟可谓是吃什么都香,胃口极佳饭量渐大,一家人喜闻乐见,光是看他吃饭都能一起多吃几口。
好景不长,食欲到达某种旺盛程度后,突然急转直下,胃口全无。
有时还呕酸水。
天差地别的转变吓坏一家人。
沈大夫把脉后平静问道:“舟哥儿,是从何时开始的,每日还能进些水米吗?”
郑大娘抢答:“就这三五日的事!他呕倒不是一直呕,饭吃不多,水喝了不少。”
“我不知道为何看见饭菜就烦,能吃两口,咽下后就顶在心口了,偶尔泛酸水……”周舟迟疑说道。
郑则眉头紧皱,这几个月他看惯了粥粥大口吃饭,如今咽下艰难,叫人忧心:“沈大夫,我夫郎是怎么了,为何会有此变化?”
“这种情况并非少见,此前胃口大开,是胎元初结,气血勃发之象。如今胃气上逆,冲气犯胃,导致食欲不振。”
“吃食择其所好,顺其自然,他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饭量不必强求,能吃多少是多少。”
“泛酸水可含姜片、泡姜茶抑制。”
得知呕吐不带血丝或是严重的胆汁,沈大夫劝说众人放宽心,捱过这一段就好了。
可七八日过去周舟仍是如此。
周娘亲细心发现,孩子低头时的双下巴消了,顿时心疼不已,主动找丈夫说:“你再去肉畜行转转,买牛肉,熬牛肉粥他兴许爱吃……”
林秋听闻后,送来上次周舟想吃的毛豆腐,说道:“这一罐子啥口味都有,每种夹了几块,看看他爱不爱……”
这会儿他和郑大娘就在堂屋聊天,郑大娘苦恼询问:“宁宁和月哥儿有没有这样?”
“没见有。”林秋歉意摇头。
养身子的人情况各有不同,月哥儿除了刚发现那会儿肚子痛,之后一路顺利,宁宁更是饭量大增,爱说爱笑与之前别无二样。
郑大娘“唉”叹了口气,愁眉莫展。
草棚子里,孟辛将挑好的黄豆粒装在簸箕里,放到一旁,蛀虫的豆子撒到空地上,没一会儿就有鸡群“咯咯”往这边赶。
趴在周舟脚边的两只狗蠢蠢欲动,周舟摸摸它们脑袋,制止了。
孟辛撒完豆子坐回凳子上,偏头对着粥粥哥肚子小声说:“炒黄豆你吃不吃?香香脆脆,咸香有滋味。”
“辛哥儿,你要说你是谁呀,”周舟伸手搂住他笑眯眯逗趣道,“不然他怎么知道是谁同他讲话?”
孟辛就害羞地再说一遍:“我是小叔叔,晚上吃炒黄豆好吗,不可以挑食的。”
说完他不是很满意,总觉得少了什么:“粥粥哥,小侄子叫什么啊?”
近日孟辛喜欢对着胖娃娃讲话,没有称呼,就说些没头没尾的小话:问他想不想当哥哥,问他喜欢吃什么,鲜鱼也不爱吃吗?
好可爱,家人听到总是会心一笑。
孩子大名要认真对待,取名还早,周舟吃不下饭的事转移了长辈注意力,胖娃娃的小名都没想呢。
“辛哥儿觉得叫什么好?”周舟颊边软肉消了些,贴贴时孟辛仍觉得柔软馨香,他害羞躲了一下,飘飘然摇晃:“我觉得叫什么都好~什么都满意~”
周舟亦是十分满意,决定等郑则回来问问他的想法。
在樵歌沟的郑则就没那么满意了。